第42章 审问

藏在凤玉楼的人并不是柳风眠。

少女被带回了驿馆,在十几双目光下被审问,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叫谷杉月。”

紧跟着又是一句:“我杀了人,你们把我押送到宸京吧。”

季别云不在场。

他躲在自己房间里,听到门外戴丰茂转述时身体骤然一轻,下一刻却又有一种更大的无力感压在他身上。

不是柳风眠,是另一个小女孩。

什么样的孩子会藏在一座摇摇欲坠的青楼废墟中,身边放着残破的白骨堆起来的小山,弹着一张破损不堪的琴?

充州灭门案究竟牵扯了多少人?

季别云靠着墙角,抱着那把却寒刀,整个人是防御的姿态。

他昨夜是被观尘带回来的,回来时精神恍惚。

在凤玉楼里,那和尚眼疾手快地替他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将他从记忆与现实的混乱拉扯中救了出来。那声“着相”此刻仍在他脑中萦绕,似乎在宽恕他的失态。

他相信观尘一定听见了那三个字,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一句。

难道不好奇吗?

就算不好奇,观尘以往这么关心他,为什么这一次却只字不提?

门被拍了拍。

戴丰茂没走,他虽然不善于观察人心,但也能感觉到季别云不对劲。

昨夜回来时便心不在焉的,浑浑噩噩下了让他们围住什么凤玉楼的命令,之后便躲进了房间里。这会儿天都快亮了,唐司判那里如何说,被灭门的那两家要不要去探查,被抓回来的少女如何处置,都还等着季别云的决断。

“头儿……”戴丰茂竭力思考着该怎么开口,“你是不是受惊了,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话刚说完,门猛地被拉开,季别云那张倦意深重的脸出现在眼前,把他吓了一跳。就是在大理寺那几日也没见过头儿这么累啊,怎么了这是?他要不要去找那观尘问问,若是中邪了他们还怎么办正事?

季别云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我没受惊,找个大夫来先看看那孩子吧。”

终于说正事了,戴丰茂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那姓谷的小姑娘确实蹊跷,看着疯傻,但说话又有条理。她非要让我们这里官最大的去,去了她才开口。”

少年揉了揉脸,精神了一些。

“走吧,带我去见见她。”

驿馆内原本存放草料的屋子被腾出一半来,谷杉月被站立着绑在柱子上,麻绳从她脖子一圈圈绑到脚踝。

季别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张残留着幼态的脸,干净纯粹,偏偏眼里是化不开的恨意。也不知道在恨谁。

被绑着被迫站立的半个晚上,少女明显已经累了。季别云让人给她松绑,却只松了一半,让她滑落到地面坐着。

之后又亲自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谷杉月盯着那杯水看了一会儿,双臂被绑着,便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猛喝了几口,由于太急还呛着了。

季别云退了回去,问道:“几岁了?”

少女咳嗽完了才答道:“十六。”

站在一旁忍了半晌的戴丰茂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厉声道:“你当我们瞎吗?”

谷杉月抿了抿唇,“十四,没骗你们。”

季别云一时没说话。

十四岁,若柳风眠活着,应该和谷杉月是一般年纪。

他看着谷杉月身上的红衣,沾了灰尘还是鲜艳得刺眼,仿佛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联想到鲜血一般。

季别云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戴丰茂审问,他退到后面旁听。

房间里只剩下他与戴丰茂,还有谷杉月。

戴丰茂站在谷杉月面前,光凭壮硕的身材就能震慑不少人,但那小姑娘眼里并无畏惧。

“凤玉楼里的尸骨是怎么回事?”戴副尉问道。

谷杉月眼神晦暗,“她们都是楼里的姐姐,我把她们带回去了。”

“那些人怎么死的?”

少女一声冷笑让人不寒而栗,“饿死的?吓死的?病死的?”

“好好答,没跟你在这儿说笑。”戴丰茂有些恼怒,不过还是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跑到凤玉楼里装神弄鬼?”

“因为你们来了。”少女抬眼扫了扫他们,“我杀了人,不想再躲了,我要自投罗网。”

“你杀了谁?”

谷杉月一脸纯真,“刺史和长史啊,我是帮凶,那两把火就是我放的。烧得多旺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都烧到天上去了。”

戴丰茂脸绷得紧紧的,耐着性子又问:“那你认识被带去宸京的犯人了?名叫张涵的。”

少女点了点头,“当然。”

戴副尉的暴脾气已经忍到了极点,冷声道:“他叫蔡涵,不叫张涵。”

谷杉月僵住了。

季别云在一旁看得清楚,与转过头来的戴丰茂对视一眼,朝门口方向抬了抬下巴。

两人出去之后,季别云才低声道:“她想把自己搅和进去。”

戴丰茂皱着脸思索,“为什么?她就是一孩子,怎么会想和灭门案扯上关系。”

“去调查谷杉月背景的人回来了吗?”他问。

戴副尉点点头又摇摇头,“按照谷杉月这个名字去查了,充州没这号人,估计是假名字。”

季别云想起谷杉月称呼凤玉楼的女子为“姐姐”,便道:“去查查凤玉楼吧,或许她是从那里面活下来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戴丰茂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句:“我让人去把那些尸骨都收敛起来,安葬了吧?”

他挑了挑眉,没料到戴丰茂会提这茬,看来这人不只有五大三粗的一面。他想了想,答道,“收敛好就行,等事情调查清楚后问问谷杉月,照她的意思来葬吧。”

戴丰茂点点头,准备这就去办事。

季别云把人叫住,又道:“去凤玉楼附近几家商铺,把缩在壳子里的那些人都给我揪出来,除了问凤玉楼的事,还要问沅河可曾发过洪水。若是那些人不肯说,便将沅河沿岸的人都审一遍。”

正说着话,便有人来报,唐司判找上门来了。

唐兴进来之后连客套也省了,急匆匆道:“听闻将军去过凤玉楼了?可是见到了鬼怪异象?”

戴副尉有眼力见地退了两步,意味深长地盯着唐兴这庸官。

季别云上前两步,含着冷冷笑意开口:“唐司判,你这会儿还能跟我装傻,待事情查出来之后就只能装无辜了。”

唐兴的笑容太过谄媚,听了这话之后却差点笑不出来。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道:“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实情,半年前下官上任之时有一些文书已经被销毁了。将军身为官场中人自该明白,上面不想让你知晓的事,最好别去瞎打听,装傻是必须学会的。”

“照唐司判这样说,那你是不知道充州城闹过洪涝了?”季别云幽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