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时光隧道(一)

东一区,大年初三,晚上十点。

雪夜下的市区繁华喧嚣,行李箱的滚轮在人行道上磕出轻微的声响。女人踩着高跟鞋,拎着行李,拐进了一家高档酒店。

她刚进门,一个身着皮袄,头戴毛线帽的年轻男人便迎面走上来。

男人浓密的眼睫毛上沾着雪花,眼神严肃清冽。

“东西呢?”

“放心,在包里。”

斯德哥尔摩的气温太低,唐樘没带太厚的羽绒度,即使戴着口罩,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麻烦你从港城赶过来。”他将手中的银行卡掏出来,给女人看了一眼。“帮我办完这件事,以后不会再找你们了。”

“成交,您记得付尾款就行了,艾先生。”

女人穿着高跟鞋跟他一般高。她拢了拢披肩,将上面的雪抖下来。

她把行李在前台寄存了,只挎着个红色皮包。唐樘眼里露出不悦的神色,颇有些催促的意思。对方却不急不慢,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唐樘挣了一下。

“不是说假扮夫妻吗?”女人涂着枣红色口红的嘴微微上扬,“陪您做戏当然要滴水不漏。不过,我们的身份证明怎么做?虽然说是假扮唐兴国的孙子孙媳,但……”

“我有办法。”唐樘打断她,下意识拉了拉口罩,“走吧。”

繁星满天,城市的灯光却更亮。

两人在街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计程车,唐樘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尖也冻得通红。

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来北欧,自然也不方便带更厚的衣服。

望着对面路过的一对小情侣,唐樘神色暗了暗,将脸埋在单薄的围巾里。又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等到了计程车。

上了车后,女人先报了银行地址,然后便半靠在唐樘肩膀上,不说话了。

灯光斑斓地在唐樘脸上一路掠过,他攥着银行卡的手却微微发汗,满脸心神不宁地看向窗外。

“能问你个问题吗?”

女人抬眼,成熟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唐樘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粉底掩盖下的黑眼圈。

“艾先生,你需要坦诚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合作成功。”她说着把包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团东西。

那东西一只手能包裹住,外面裹了好几层旧报纸,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女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缓慢把它剥开,露出一个银色光泽的角。

“别拿出来。”唐樘伸手按住她,嘴里说着港城话,“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女人漫不经心地把东西包起来。“首先,我们假扮唐兴国的孙子孙媳进银行,用他的卡打开放着那块表的箱盒子,然后用这个……”

她隔着皮包拍了拍那被报纸裹着的东西,“掉包。”

夜风猎猎作响,计程车司机听着收音机哼歌。他听不懂到后座上的人在说什么,以为只是小情侣在调情。

“对。”唐樘帮她拉上拉链,“以你的专业素质,不会出错。”

女人盯着他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

唐樘没理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份假护照,扔到包上。

护照做得很逼真,一份上的名字写的是“艾行”,一份写的是“陆小星”。

“不是这个。这是假的,我想看真的。”女人半开玩笑地抽出那本“陆小星”的护照,随手塞进自己的包里。

唐樘不看她,转头向窗外。

步行街灯光斑斓,路灯和橱窗前落着厚厚的雪。唐樘把车窗摇下来,一片雪花吹到他的睫毛上,化成了水。

车载广播里放着流行音乐,唐樘的手指在窗沿轻点,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是唐樘吧?”

唐樘的手指顿了一瞬。半晌,他将车窗摇了起来,街上的灯光被隔绝在车外。

他转回头看身边的人。“你只管办好自己的事。”

女人咧嘴笑了,她伸手去抓唐樘的口罩,被对方用手臂挡开。

“唐樘先生,”女人摩挲着手指,笑道:“你的这双眼睛太漂亮了,整天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不想认出你来都不行。”

唐樘眼神暗了暗,沉默半晌。

“别多问,我不会让你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把以后会属于我的东西提前拿到手而已。”

“那个怀表吗?”女人问,“你让我的同事在银行内外监视了好几个月,居然只是为了件古董。”

唐樘靠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捏紧鼻梁处的口罩,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

车行二十多分钟,逐渐从繁华的商业区到了行政商务街。政务大楼隐没在夜里,对街的银行分部却依旧亮着灯。北欧式建筑被皑皑白雪覆盖,门口的粗壮石柱刻着简洁的花纹,以及银行的名字。

唐樘塞了小费给司机,率先下了车。

“对高级会员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银行。”女人背上红色挎包,拢了拢披肩,“这银行里的结构我很熟了。”

她下了车,从包里把那包在报纸里的东西拿出来,悄无声息地揣进口袋里。

“走吧。”

唐樘主动揽上她的胳膊,推门进了银行。

几千公里外,尼亚加拉,中午十二点。

长满藤蔓的昏暗门店里,瘦小的老妇人脸上露出极其疲惫的神色,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坐在躺椅里的年轻人。

“好吧……我以前确实是个心理医生。但是出了些医疗事故,在港城混不下去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陆予行。

陆予行在躺椅上合眼躺着,从钱包里又掏出几张钞票,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把我当成你以前的患者就好。”他看了眼皱着眉毛的老妇人。“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想起来。”

老妇人被他折磨了一整晚时间,已经收起了神叨叨的那一套。“你说以前有过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这种病影响记忆力是很正常的。”

陆予行看了她一眼,转头躺好,又闭上了眼。

昏暗的吊灯晃了晃,一阵风吹进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妇人叹了口气,将她那套催眠的东西拿出来。

“好吧,我姑且试一试。”

商城外积雪初融,阳光正好,尼亚加拉的瀑布凝固在冰雪之中。

陆予行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耳边风铃声渐渐变化,成了港城街道上洒水车的音乐。

——金宁路的房子静静立在静默里,未关的后院侧门里泄进一束光亮。

陆予行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就见那房门下的光束渐渐变宽,最后洒进了院里的一大片阳光。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突然从门后伸进来,他艰难维持着清醒,抬眼看去,便看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