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waterfall(三)

尼亚加拉,凌晨一点。

鹅毛大雪在夜空中飘荡,一路上的景色都被冰封成了静态。

陆予行从没来过这里,却又觉得无比熟悉。或许是因为上中学的时候曾经向往这里的景象,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从机场到唐樘订的度假酒店,一路上没走什么弯路。

冬季的尼亚加拉瀑布结冰非常壮观,这段时间也正是旅游旺季。唐樘订的酒店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就在离维多利亚皇后尼亚加拉瀑布公园半公里外的山上。这周围林林总总一共二十栋度假别墅,彼此之间距离甚远,从阳台望出去,能够远远看到瀑布的景象,以及山脚下聚餐开派对的年轻人。

夜风吹过,时针过了一点,陆予行却毫无睡意。

山脚下灯火通明,一群南美来的年轻人说着西班牙语,在夜市中挽着手打闹。小摊连着商城,来往人群在漆黑的夜里成了一盏明亮的灯。雪势减小,到了夜里已经停了。

别墅里没开灯,陆予行站在二楼阳台上,身后是空旷的卧室和相连的客厅。这种于是隔绝的感觉让他猛地想起了金宁路,那栋安静得如同死寂般的宅子。

如此想来,唐兴国选择一栋小房子颐养天年,确实是正确的决定。此刻,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立着,无比想念起唐樘来。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

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唐樘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

他说的真相是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会相识,还是时间为什么会重回二十年前?

陆予行想起唐樘种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觉得脑中思绪如同乱麻。

他做了无数猜想,到头来却没付出行动,只能在这里等唐樘。

既然做过约定,唐樘便一定会赴约。

山脚下,集市的笑闹声不绝。陆予行踌躇半晌,从黑暗中抽身出来。

他换了件保暖的黑色羽绒服,匆匆出了门。

没有唐樘在身边滔滔不绝地说话,过分的清净只会让人不安。陆予行戴了个黑色棒球帽,两手插在兜里,就这样混进了热闹的集市中。飘雪落在他肩头,零下温度的寒冷却很快被人群驱散了。集市里的游客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在那些卖小饰品和夜宵的小摊中穿梭。

过于密集的人群让他有些透不过气,陆予行绕过夜市,到马路另一侧的小商场里去。

以前做艺人的时候,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自在过。既不用担心被狗仔偷拍,也不用担心被粉丝认出来。

要是唐樘在身边,他们还可以在异国他乡大方地牵手逛街,完全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如此想着,他穿过堆雪的街道,进了商城。

这个商城像个大型百货超市,拥挤的过道两边摆满了小商品。有卖跌打药的,有卖金银首饰的,甚至还有些劣质皮鞋店。陆予行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走着,从一楼到三楼,再到负一楼。商城里昏黄的灯光让人完全沉浸在这种拥挤狭窄的空间中,又带着异域的神秘感。

走到负一楼的角落,就见一家店铺门口长满了藤蔓,仔细一看,居然是无数吊兰从天花板上长下来。它们的长势茂盛迅猛,以至于第一眼没能看清这些郁郁葱葱的东西是什么。

陆予行以为是家花店,想着能买几束漂亮的花给唐樘。然而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这家店木质的门板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算命卜卦。

汉字下面,又用不同语言做了翻译,可见店家生意来自五湖四海,哪里都能算。

陆予行站在门口,盯着门上那行字思考片刻,推门进了店里。

店门被推开,吊兰的长叶根系扑面而来,如同珠帘般落在了他身上。陆予行费力将这些东西扫开,才终于得见店里全面。

一个瘦小的黄皮肤老妇人坐在榻榻米上,她身上穿着欧式复古暗色裙子,头戴纱帽。这身装扮分明是西方女巫的造型,她的店里陈设却摆满了太极八卦,全都是中国道家的东西。

陆予行皱皱眉,转身想要离开。

他刚转身,身后那老妇人立刻起身到他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他。

“哎!欢迎光临!别走啊!”她的脸上堆满皱纹,突出的颧骨在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亮眼。“算事业算学业算姻缘!”她操着港城话,“我们是同乡,首单给你免费!”

陆予行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屋里挂了挺多东西。你拿什么给我算?”

“你信什么我就拿什么算!”大概是很久没有生意,老妇人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笑容,“年轻人,想算点什么?反正是免费,要不来试试?”

“我不信神佛。”陆予行四下打量店里情形,视线落在榻榻米旁放着的一颗水晶球上,“你会催眠?”

那颗水晶球只有巴掌大,一头连着银色链子,球身微微呈现出静谧的蓝色。

陆予行看了它一眼,老妇人没吭声,他便没有再多追问。他在榻榻米上坐了,话锋一转,又问道:“算姻缘。”

老妇人愣了片刻,缓缓说道:“呃……我看你气色光润明显,你的伴侣肯定是聪慧娴熟,应该是个贤惠的好女孩!”

她话音落,就听陆予行轻笑一声,转身欲走。“不好意思,他是男的。”

“哎!”那老妇人立刻急了,连忙赶上去,“我算命是半吊子,催眠可是专业的!要不要试试?没效果不要钱啊!”

她那矮瘦的身子挡在陆予行面前,颇有些不试试不让走的意思。

陆予行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坐回榻榻米上。

店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太极八卦图和西方信仰杂乱无章地挂在天花板。陆予行平躺在榻榻米上,在那老妇人的引导下,缓缓闭上眼。

那颗水晶球在他模糊的视野前晃动,逐渐变成虚影。

“现在,你将变得越来越轻……”

她俯身在陆予行耳边低吟,引导他的思维渐渐进入前意识。

“你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里……你想要抓住什么?”

在这种柔和低吟中沉沉陷进去,陆予行感觉自己的意识处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最后仿佛脱离了身体,进入了回忆的走马灯之中。

他想回忆什么?

陆予行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努力寻找着唐樘的身影,却在这洪流中一无所获。

无数回忆在空中掠过,从他进入《追凶》剧组,到他的剧本夭折,唐樘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

最后,他回到了金宁路的别墅里。

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一个男人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赤裸的上身青筋暴起,地上的安眠药撒了一地。

陆予行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

那是他确诊重度焦虑和重度抑郁后,最严重的一次发病。墙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五点,这个时间,就连常年在门口蹲守的狗仔们也已经回家睡觉,而他的灵魂正在无声的撕裂,宛如一场酷刑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