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waterfall(二)

华灯初上,温哥华机场外的咖啡厅里,悠扬的小提琴音乐从店里飘出来。门口的顾客进进出出,挂在风口的风铃摇曳作响。

唐樘坐在落地窗前的卡座里,续了三杯咖啡。飞掠的车灯映在他脸上,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坐到晚上九点,雨停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付过钱,推门出了咖啡厅。

计程车一路开回西温,唐樘下了车,快步进了前院。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躬身去脱沾了雨水和污泥的鞋。

唐嘉朗一行已经启程去了维多利亚,此时这栋小楼里沉寂昏暗,院子里的巨树发出沙沙响声,掩盖了唐樘急促的脚步。

他只来得及打开楼道的灯,拖鞋也没穿,径直便上了二楼,进了唐兴国的房间。

唐兴国的房间陈设比较简单,靠窗的位置是木质大床,衣柜旁边是齐胸高的桌子。唐樘跪在地上,一一将那桌子下边的抽屉打开翻看。他找了许久,将抽屉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想要的东西,便又站起身,在那些老书里面翻找。

窗帘的薄纱微微吹动,洒进来一束月光。

桌上有很多药盒,瓶瓶罐罐在书架前摆开一排。唐兴国有很多老年病,张姨为了督促他吃药,把所有药按剂量摆在了桌上,怕他忘记。

唐樘不敢动那些药盒,只好伸长了手绕过那些小瓶子,用手指挑开两本书之间的缝隙。

终于,当他翻开两本汉语词典的时候,一张套着真皮卡套的银行卡掉了出来。

唐樘心下欣喜,赶紧将那张卡抽了出来。

房间灯光太暗,他又有些着急,抬手时便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相框。“啪”地一声轻响,相框玻璃便砸在了桌子上。

唐樘吓了一跳,赶紧把相框扶起来,借着月光看看有没有损坏。

月光从窗帘后透进来,唐樘半跪在地上,一手拿着那张银行卡,一手捧着相框。

相框没有损坏,唐樘却猝不及防看见了阮珍那张眉目清秀的脸。

他早已去世的奶奶,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正静静看着他。唐樘的脸也被反光映在相框玻璃上,他凝神片刻,看到了自己那张与阮珍神似的脸。

渐渐地,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奶奶,对不起。”

唐樘把相框捧在手里,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后院的树簌簌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自言自语。月光照在他脸上,漂亮浓密的睫毛扑闪着,低垂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愫。

“我犯了个错误。”他就像个告悔的信徒,“爷爷说过,不让我动那个东西,但我还是动了。”

“我原本打算相安无事,不要再跟他相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呀……”唐樘脸上露出苦笑,“我以为只要我离他远远的,他就会平安一生。但那天我偷偷进到他家里时,看到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手边放了一把刻刀……”

他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两只胳膊也开始发抖。

“我感觉我的二十年都白废了。”

唐樘看着相片上的阮珍,眼睛发红。“奶奶,你知道那种感受吧?”他喃喃道,“于是我也做了跟他一样的事,然后让他抱着我……这个拥抱我等了二十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滴眼泪落在了相框上,打湿了美人的衣裙。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擦了擦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再远远看着他了,我想跟他在一起。”

唐樘缓缓起身,把相框放回桌上。他用袖子擦干净眼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现在,我要向他坦白。”他攥紧手中的银行卡,“希望陆哥会原谅我。”

窗外的月光洒在相框上,阮珍的面庞依旧是挂着静谧的笑容,默默看着自己的小孙子。

说完这些,唐樘决绝地转身,离开了别墅。

晚上十点五十,温哥华机场。

“一张到斯德哥尔摩的票,要最近班次。”

唐樘换了身黑衣,只背了个双肩包。

“好的先生。十一点登机,这是您的机票。”前台用英文同他交流。

“谢谢。”

唐樘接过机票,径直去了电话亭。

十一点。

飞机准点到达机场,唐樘跟随人潮交票,登机。

从温哥华到斯德哥尔摩要十三个小时。这架飞机将穿过大半个地球,去到彼岸另一端。

飞机缓缓起飞,唐樘看向窗外。温哥华机场越来越小,云雾层层围绕,那些灯光璀璨的景象被掩去大半光芒,变成一块块方正而发着微弱光亮的集成电路板,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周身被笼罩在昏暗之中,唐樘靠着窗户,沉沉睡去。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偌大而黯淡的别墅门口。

凌晨时分,天光未亮。

唐樘戴着口罩和帽子,身上穿着针织外套,站在金宁路103号门前。

他左右望了望,没看见蹲守在门口的狗仔,便熟稔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旋开别墅的门。

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昏暗不见光。唐樘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声响,便悄悄溜了进去。

他刚进门,脚下便踩到什么玻璃制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樘一愣,借着客厅里亮着的夜灯仔细看去,发现一楼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摆在门口的花瓶也碎了一地,鲜花落在地上,血迹斑斑。

看到地上点点洒落的红色液体,唐樘瞬间慌了,也不顾自己的声响会吵醒这间房子的主人,跌跌撞撞冲到了客厅。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光裸的脊背上全都是划伤。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鲨鱼,闭着眼睛渐渐睡去。

唐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记得,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看到这样发病的陆予行。

他站在离陆予行十步远的地方,死死咬住自己的袖子,才勉强忍住不哭出声。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大哭了一场后,唐樘吸了吸鼻子,收拾起纷乱的心绪,用手将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扫到角落。

做完这些,他又小心翼翼地走到陆予行身边,环着胳膊,试图把人搬到沙发上。

陆予行发病过后总是昏睡不醒,就算没睡熟,精神也是恍惚的。

“陆哥。”

唐樘唤了一声,见他没反应,便咬牙将他上半身扶起来,靠在沙发上。

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把陆予行抬到沙发上,只好让他靠着沙发坐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给他盖上毯子的时候,唐樘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曾经风光无限的影帝,正是四十岁的好光景。他的身材比以前消瘦不少,光洁的肌肤上有不少划伤的伤痕。唐樘去翻看他的手臂,发现内侧有整整一排红色的痕迹,在青筋起伏的手臂上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