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女孩(第4/9页)

尼娅走过来站在利迪娅身后,“他们来了。”

“是的。”

雪厚厚地凝结在树上,像层层叠叠的奶油。偶尔掠过的蓝色探照光束照亮了积雪和树林的暗影;是伯森的滑雪巡逻队,他们希望侦察到示警的红色散发物,顺势揪出蜷伏在松树阴影下的入侵者。光束扫过了滑雪缆车那年代久远的残骸,它是从镇上沿着轨道上来的,已经锈蚀变形,悄无声息,只有风吹动椅子的时候,缆绳会连带着晃一晃。空荡荡的椅子在寒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着,是贝拉芮影响力下的又一受害者。贝拉芮讨厌竞争。现在,她是山下幽深的山谷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小镇的唯一资助人。

“你该换衣服了。”尼娅说。

利迪娅转过身来仔细端详着她的双胞胎姐姐:深邃的黑眸从精灵般的眼睑间回望着她。她肤色苍白,色素完全被剥离了。她很瘦,精巧的骨骼结构因此纤毫毕现。这一点是与生俱来的,她们两个都是,骨头是她们自己的。当初她们就是因为这一点吸引了贝拉芮,那时她们才十一岁,刚好到了贝拉芮能从父母那里将她们夺走的年纪。

利迪娅转身望着窗外。在幽深而狭窄的山谷深处,小镇闪烁着琥珀色的微光。

“你想它么?”她问道。

尼娅凑近了一点,“想什么?”

利迪娅朝那散发着微光的宝石点了点头,“镇子啊。”

她们的父母是吹玻璃的匠人,以这门在高效生产时代被淘汰的古老技艺为业,在呼吸间创造出精巧的艺术品,砂子在他们的注视和引导下变成了流动的液体。他们搬来贝拉芮的封地是为了获得资助,就像镇里的其他工匠一样,比如陶匠,铁匠,漆匠……一旦贝拉芮的同行们关注了某位艺术家,他的影响力就会增加。尼尔斯·金凯德就是因为讨了贝拉芮的欢心而发了大财,但凡她想要的,他都一一办到。他给她的要塞装上手工打造的铁门,在她的花园里埋伏了让人惊喜的铁雕:夏天的时候,狐狸和孩子们(铁雕)在鲁冰花和附子花丛中若隐若现,到了冬天,每当强风吹走积雪,他们就会出现。现在尼尔斯名气大得快要能够发行自己的股票了。

利迪娅的父母为了获得资助而来,但贝拉芮审视的眼光并没有落在他们的技艺上。出乎意料的,她看中了他们一对双胞胎女儿的生物学变异:纤弱娇小,金发白肤,她们被封地的山林奇景所吸引,正用矢车菊般的蓝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世界。因为献出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现在生意兴隆。

尼娅轻轻推了推利迪娅,她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严肃:“快把衣服穿好,你不能迟到。”

利迪娅对她那有着黑眼珠的姐姐的话充耳不闻。她们原有的特征几乎全被改变了。贝拉芮在城堡里养了她们两年,然后就开始让她们服药。年仅十三岁,热微瑕疗法就把她们所有的身体特征冰封在了青春的时光里。接下来她们被换了眼睛,新眼睛来自遥远异国的某对双胞胎。利迪娅有时会想:在印度,是否会有两个深色皮肤的女孩正在用矢车菊色的眼睛看世界,或者,她们是否只能凭借牛粪墙上的回声和手杖刮擦在污泥上的触感来走过村里用泥土铺成的街道。

利迪娅用偷来的黑眼睛细看着窗外的夜色。不断地有飞行车把客人们送到降落坪上,然后伸出蛛网般的薄翼,让山里的风把它们带走。

更多的“治疗”接踵而至:针对色素的药物把色彩从她们的皮肤中抽离,让她们像歌舞伎一样惨白,她们从前被山里的太阳晒得脸颊发红,现在却成了那时自己的优雅幻影。无休止的手术就这样开始了。她记得每一次手术成功之后醒来都是瘫痪在床,尽管医生用吸满细胞接合剂和营养液的大号针管灌注着她单薄的身体,她仍然好几个星期都动弹不得。术后医生总是握着她的手,一边帮她拭去淡色眉毛上的汗珠,一边悄悄地说着:“可怜的女孩儿,多么可怜的女孩儿啊。”然后贝拉芮就会过来看看进展,她会微笑着说利迪娅和尼娅很快就要成为明星了。

阵阵狂风从松树上卷走了积雪,雪粒在风中旋转,形成了一朵巨大的漏斗云,包围着降落坪上刚刚到来的达官贵人。客人们匆忙地穿过暴风雪往城堡里钻,伯森的滑雪巡逻队发出的探照光束横扫过了整个森林。利迪娅叹了口气离开了窗边,终于如焦急等待的尼娅所愿,开始换衣服。

贝拉芮不在封地的时候,司提芬和利迪娅曾一起去野餐。他们跑出贝拉芮城堡的灰色铁门,小心翼翼地穿过山间的草地,司提芬总是很照顾她,领着她一步步地穿过大片的雏菊,耧斗草和鲁冰花,直到他们来到花岗岩峭壁边上,俯瞰着山谷深处的城镇。放眼望去,冰川雕刻出的山峰环绕着整个山谷,像一群端坐议事的巨人,即便是在盛夏,他们的脸上依然装点着积雪,像是智者的胡须。他们在绝壁边缘吃了午餐,然后司提芬讲了封地时代之前发生的故事——在热微瑕让明星们获得永生之前。

他说这个国家曾经推行民主政治,人民可以投票选举他们的领袖,也可以自由地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封地旅行。每个人都可以,他强调说,而不仅仅是明星们。利迪娅知道沿海的某些地方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她听说过他们,但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她是在封地里长大的孩子。

“是真的,”司提芬说,“在沿海地区,人们选择他们自己的领袖。只有在这儿,在这深山里,选择领袖的方式才不同。”他对她微笑,他温柔的棕色眼睛的眼角微微皱了起来,这表明他在开玩笑,表示他已经看到了她狐疑的表情。

利迪娅大笑起来,“但是,谁来付钱呢?如果没有贝拉芮,谁又付钱来修路和建学校呢?”她折了朵紫苑用指尖捻转着,看着黄色花心周围的紫色辐条渐渐变得模糊。

“人们自己付钱。”

利迪娅又大笑起来,“他们可付不起。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呢。而且他们又怎么知道要做些什么呢?如果没有贝拉芮,人们甚至连什么需要修,什么需要改进都不知道。”她把花掷了出去,本想抛到悬崖下面,但被吹过的山风挡住了,最后只落在了她的身边。

司提芬捡起花儿只轻轻一弹就让它翻出了峭壁。“是真的。他们不用非常富有,只需要齐心协力地工作。你以为贝拉芮什么都知道吗?她是聘请了顾问的。人们能做得和她一样好。”

利迪娅摇头了,“像米瑞安一样的人们?统治一个封地?听起来像疯了一样。没有人会尊重她的。”

司提芬有些不悦,“是真的。”他固执地重复着,利迪娅因为喜欢他,不想让他不开心,就同意说这可能是真的,但她心里认为司提芬是个活在幻想世界的人。这让他显得很可爱,尽管他对现实世界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