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5/9页)

“我们把鲁滕当作考古挖掘队的大本营。以后的住宿环境就没这么豪华了。”

回到吉普车上,保罗检查了自己的设备。他还没有爬进乘客座位就注意到了那支枪,它黑色的皮套被胶带粘在了驾驶室的门上。前一天它还不在那里。

加文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我们生活在疯狂的时代,兄弟。这是个被历史遗忘至今的地方,而最近的事件又让它被记起来了。”

“什么事件?”

“对某些人来说是宗教事件,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政治事件。”加文挥挥手,“这个发现与科学界的自尊利害攸关,但不仅止于此。”

他们往北驶去,向下进入溪谷,将文明最后的浮华抛在身后。“你担心有人会把骨头抢走?”保罗问。

“对,这是我担心的事情之一。”

“之一?”

“要装作我们摆弄的只是一些理论是很容易的——在敌对科学家派别间的某些象牙塔中空想出来的想法,就好像全都只是智力练习一样。”加文看着他,黑眼睛里神色肃穆,“但接着你就看到了真正的骨骼,在双手中感受到它们的重量,有时候理论就这么死在指缝中了。”

通向谷底的小道一路都是断线的之字形,偶尔是环形盘山路。在很长的路段上,悬伸出的枝条将道路裹成了隧道。丛林像一块大湿布,拍击着挡风玻璃,而这块湿布不时猛地掀开,在边沿露出的缝隙中,你可以看到好莱坞大片中那样的山谷,它是可以代表世间所有山谷的典型,透过丛林迷离的华盖,地面隐隐可见。在漫延无际的泥泞道路上,只要突然将方向盘打个左转,深处的青翠就会扑面而来,致人死地。

“梁布亚,”加文这样称呼他们的目的地,“意思是‘古洞’。”加文解释了他们的设想——事件是如何发生的,即所谓‘情境’。闷热的雨林环绕四周,于是两三个古人类进洞穴乘凉休息。或者,也许天在下雨,于是他们进洞穴避雨,只是雨没有停,而河水泛滥了——它现在有时仍会泛滥。于是他们被上升的洪水困在了洞中,溺死的尸体被埋在了泥浆和沉积物里。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往前开,保罗预感到加文将说出第三种可能。“又或者,他们是被吃掉了。”

“被什么吃掉了?”

“Homo homini lupus est,”加文说,“人即他人之狼。”

他们越过一条上涨的河流,水升到了车门底部。当时保罗觉得水流抓住了吉普车,扯着它,危险如影随形。加文诅咒着,指关节攥方向盘攥得发白,尽力让车待在浅水里。当他们上了河岸时,他说:“你得让车头直指北方。如果偏离了几英尺,这家伙就会翻倒在河里。”

保罗没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河岸这边就是营地了。研究员都戴着宽沿帽或扎着大头巾,有老有少,两三个打着赤膊。一个黑发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坐在自己帐篷外的一条原木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结实的靴子。

每个人都转头看向吉普车,当车子停下来时,一小群人聚集过来帮助卸货。加文介绍保罗与众人认识。八名研究员,另外还有两位仍然在洞穴里的工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澳大利亚人,还有印尼人和一个美国人。

“爬虫学,兄弟。”其中一位握着保罗的手说道。他个子矮壮,留着红胡子,顶多二十二岁。保罗对他的名字左耳进右耳出,但是忘不掉他的自我介绍。“爬虫学,兄弟,这是我的专业,”小个子男人继续说,“我在这事里搅和,是因为麦克马斯特教授在这里。澳大利亚新英格兰大学毕业。”他的尖鼻子直指向他的下巴,笑起来嘴有两英尺宽。保罗立刻喜欢上了他。

他们终于把吉普车上的东西都卸完,加文转向保罗,说:“现在,我想是时候进行最重要的介绍了。”

步行到洞穴的路程很短。犬牙交错的石灰岩从密林中支出,上方覆满了藤蔓,下方是一张黑洞洞的大口。岩石像老象牙般发黄,清凉的微风包裹着他,他们进入梁布亚后就一路向下。刚踏入洞穴,保罗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其中的黑暗。穴腔有三十米宽,以阔口的新月状向丛林展开怀抱。泥泞的地面,低低的洞顶,一开始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在远远的角落里,两根棒状物从泥里斜戳出来。保罗走上前去,便看见了那个坑。

“是这个吗?”

“是的。”

保罗摘下双肩包,从塑料包装里拆出白色的纸质套服。“还有谁碰过它?”

“塔尔福德、玛格利特,还有我。”

“我需要每个人的血液样本,以便进行比较鉴定。”

“DNA污染?”

“对。”

“我们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后,立刻就停止了挖掘。”

“那也需要血样。我需要在此挖掘过以及靠近过骨骼的所有人的血液样本。我明天亲自进行采样。”

“我明白。你还有别的需要吗?”

“独处,”保罗笑道,“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进入洞穴的这个部分。”

加文点点头,离开了。保罗抖开了油布和吊钩。如果采样者就是挖出化石的人,那是最理想的;更好的情况是,骨骼还在地下时就已经采集了DNA样本。在这两种情况下,污染会少得多。不过,无论如何污染都是存在的。不管采取了什么预防措施,用了多少油布,或是现场工作的人少到什么程度,仍然会有污染。

保罗滑进坑里,前额上绑着电筒,白纸套服在潮湿的地面上滑过。他看不出这些骨骼是什么——只知道它们是骨骼,并且半埋在土里。不过对于他而言,这就是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材料还是软的,尚未化石化,他必须非常小心。

工作花了近七个小时。他照了两打照片,仔细记录了哪份样本来自哪个标本。无论这些东西属于什么生物,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的身材很小。他将DNA样本封装进小小的无菌胶囊里,以便运输。

当他从油布下面爬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在洞外的火光中,加文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你完成了吗?”

“今晚的活儿完成了。我有六个不同的样本,来自至少两个不同的个体。再做几天就能完成了。”

麦克马斯特递给他一瓶威士忌。

“现在庆祝会不会有点早?”

“庆祝?你在一个坟墓里工作了一整晚。美国人在葬礼之后不是都要喝酒吗?”

***

那个夜晚,保罗在营火边听着丛林的声音和科学家们的低语,觉得历史凝结在了周围的空气中。

“假想它不是——”这是杰克在说话。他是个瘦削的美国人,而且喝得烂醉。“——假想它和我们不是同一谱系的,那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