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4/9页)

保罗在五月获得了学士学位,并于九月开始了一项研究生课程。两年之后他获得了一个更高的学位,便动身前往东海岸为威斯汀基因组工作,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遗传研究实验室之一。

三周后,他已身处坦桑尼亚的旷野,学习从5800年前的骨骼中提取DNA的专利技术。这些骨头来自世界的黎明。

***

两个男人走进了明亮的房间。

“所以实际检测就是在这里完成的?”这是个陌生的嗓音,带着澳洲城市口音。

保罗从显微镜上抬起眼来,看到他的主管身边站着一位穿灰西装的年长者。

“是的。”莱昂斯先生说。

那个陌生人用柚木手杖支撑身体重心,他留着灰色短发,整齐的偏分。

“这永远都是这么惊人。”陌生人一边说一边环视周围,“全世界的实验室都是这么地相像。那些在任何事务上都不能互相苟同的文明,在此事上能达成统一:如何设计离心机,试管架安在何处,墙应该漆成什么颜色——永远是白色,桌面则是黑色。”

莱昂斯先生点点头。莱昂斯先生总是把权威摆在脸上,就如同穿了一件大两个号的制服。这就需要他随时调整自己,好显得很得体。

保罗站起来,脱下了乳胶手套。

“我是加文·麦克马斯特,”陌生人说着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卡尔森先生。”

两人握了握手。

“保罗,你可以叫我保罗。”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工作。”加文说。

“我刚好要歇一会儿。”

“你们两个随便聊。”莱昂斯先生说着,告罪离开了。

“请坐,”保罗朝一张近处的工作台做了个手势,“坐这儿。”

加文沉身坐到凳子上,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我保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他说,“但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我们前几天给你留言了——”

“哦,”保罗的表情变了,“你是来自——”

“对。”

“你到这里来和我联系真是很不寻常。”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状况就很不寻常。”

“我可不愿意在工作场合接到另一项工作的邀请。”

“你好像误会了。”

“怎么会?”

“你称之为一项工作,其实不如将之看做是邀请你当顾问。”

“麦克马斯特先生,我现在的工作非常忙,我正在同时进行好几个项目。老实说,我很惊讶威斯汀基因组竟然会让你进来。”

“威斯汀已经知道了。在今天和你联系之前,我已擅自和管理部门谈过了。”

“你是怎么……”保罗看着他,而加文抬起了一边眉毛。在公司与公司之间的事务中,问一句“怎么”通常只是修辞性的。答案都如出一辙,并且往往带着美元符号。

“当然了,我们将付给你相应的津贴,兄弟。”麦克马斯特从桌面上滑了一张支票过去。保罗随便瞄了一眼。

“我说了,我现在同时进行着好几个项目。这里的其他采样员可能会对此感兴趣。”

麦克马斯特笑了。“通常我把这种说法看做一种谈判策略。不过你并不是这个意思,对吗?”

“对。”

“我曾经很像你。见鬼,也许我现在还是很像。”

“那你就理解我的意思了。”保罗站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理解你。有的时候,不缺钱会让事情变得更容易。有时我觉得只有出身富贵的人,才会明白钱是多么一文不值。”

“我并没有这样的体验。那么,请原谅……”礼貌就像一堵能隔开他人的墙,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学到的。

“请等一等,”加文说,“在你离开前,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打开公文包的搭扣,拿出了一叠十寸的光面照片。

保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他从加文伸出的手中接过了照片。保罗看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

加文说:“这些化石是去年在印度尼西亚的弗洛勒斯岛上发现的。”

“弗洛勒斯,”保罗轻声说着,仍然在研究那些照片,“我听说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奇怪的骨骼,但我没听说有人公布了那些发现。”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公布,至少目前还没有。”

“这些骨头的大小不对。肘骨怎么会只有六英寸长?”

“骨头的大小没问题。”

保罗望向他。“为什么找我?”就这么一个问题,那道墙壁消失了,墙后面是强烈的渴望。

“为什么不找你呢?”

这回轮到保罗抬起了一边眉毛。

“因为你很棒。”加文说。

“别人也一样棒。”

“因为你还年轻,不用担心名望受损。”

“或者是个垫脚石。”

加文叹息了一声。“因为我不知道考古学该不该像现在这么重要。这算是一个答案吗?我们生活在一个狂热分子都能当科学家的世界里,告诉我,孩子,你是个狂热分子吗?”

“不是。”

“这就是原因。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

在世界之初,独特造物的数目是有限的——自那时起,数目有限的物种就困灭绝而急剧减少。物种形成是自然进程之外的特殊事件,却被归因于创世的瞬间、真主的神迹。

——鉴定证人在异端审判中的证言,土耳其,安卡拉

飞往巴厘岛的航程是十七个小时,包机前往弗洛勒斯还需要两个小时,接着是花四个小时乘坐吉普车翻越陡峭的山岭,深入丛林腹地。对保罗来说,这可能是另一个世界。雨落下来,停了,而后又落下来,将道路转变成一种人必须与之抗争的东西。

“总是这样吗?”保罗问。

“不,”加文说,“雨季时路况要糟得多。”

弗洛勒斯,花之岛屿。从空中俯瞰,它就像是一条从水中冲出的密林长带,是澳洲与爪哇岛间一串链珠群岛的一部分。华莱士线——这是一条比地图上的任何界线都要真实的分界线——向西绵延数公里,指向亚洲和胎盘哺乳动物的帝国。而统治此处的是一位异世君王。

当他们进入鲁滕市弗洛勒斯岛西端的一个小镇时,保罗已筋疲力尽。他揉着双眼。孩子们在吉普车两旁奔跑,他们的脸有着马来人和巴布亚人的综合特质——褐色的皮肤、牙医梦想中亮白的牙。山镇一足蜷在丛林里,一足踏在山中。一道溪谷横亘在居住区的边缘,直落数千米。

众人登记住进旅馆。保罗的房间很简单,但也很干净,他睡得人事不知。第二天早晨他醒来,冲了澡又修了面。加文在大厅里和他碰面。

“环境有点恶劣,我很抱歉。”加文说。

“不,挺好的。”保罗说,“有床,有淋浴喷头。我只需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