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可耻的职业 三十(第2/6页)

好吧,朱巴尔忍不住又要冷嘲热讽一番。现在这些孩子真像哈佛的旗帜一样红了。迈克在获得圣职的教堂当了几个星期牧师助理,之后便从那个可怜教派分裂出去,自己另立门户。完全符合正统教义,法律方面无懈可击,传统方面像马丁·路德一样可敬——同时像上个星期的垃圾一样臭气熏天。

米丽安把朱巴尔从酸溜溜的白日梦里拉了出来,「老板!来人了!」

朱巴尔抬起眼睛,只见一辆车正准备降落。「拉里,把我的猎枪拿来。我发过誓,要再有谁胆敢落在玫瑰花上,我非毙了那个蠢货不可。」

「他正往草地上开呢,老板。」

「让他来吧。这一回咱们准能逮住他。」

「像是本·卡克斯顿。」

「还真是他。嗨,本!喝点儿什么?」

「什么也不要,你可真没个医生样。我得跟你谈谈,朱巴尔。」

「你不正谈着吗?朵卡丝,给本来杯热牛奶;他病了。」

「少加点苏打水,」本订正道,「再往里面加点酒。私下谈,朱巴尔。」

「好吧,去我书房。不可,要真能瞒过这些孩子们,记得把你的法子跟我分享分享。」本跟家庭成员打过了招呼(跟其中三位成员打招呼时用的方式不大体面),他们溜溜达达上了楼。

「怎么回事?我走错了?」

「唔,你还没见过新添的侧楼。两间卧室,楼下还有间浴室——然后是上头这儿,我的美术馆。」

「这么多塑像,够整个墓地用的!」

「拜托,本。『塑像』是死掉的政客,这是『雕塑』。请恭敬些,免得激发我的暴力倾向。这些都是复制品,这个混账星球创造过不少伟大的雕塑,在这里,你能找到其中几件最好的。」

「啊,那个吓死人的玩意儿我见过……不过其他这些大石块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朱巴尔注视着「美丽的欧米哀尔」,「别听他胡说,我的小甜心——他是个蛮子,什么也不懂。」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满是皱纹的美丽脸颊,又温柔地碰了碰她那干瘪、萎缩的乳房,「我知道你的感觉……不会太久的。耐心些,我的爱人。」

他转向卡克斯顿,严厉地说:「本,我得给你上一课,教教你该怎么欣赏雕塑。你对一位女士无礼,这我绝不能容忍。」

「呃?别傻了,朱巴尔;你自己对女士向来很无礼——活生生的女士呢——一天至少十二次。」

朱巴尔大喊一声:「安妮!上楼来!穿上你的公证官外套!」

「我当然不会对做模特的那位老太太不敬,这你是知道的。可那些所谓的艺术家,噢,他们怎么能把人家的老祖母拉来赤身裸体地摆造型……而你的品位竟然糟到想把它放在身边,我可实在没法理解。」

安妮身穿公证官大氅走了进来。朱巴尔问:「安妮,我有没有对你、或者对任何姑娘无礼过?哪怕一次?」

「这需要我给出意见?」

「我要的就是你的意见。你又不是在法庭上。」

「你从没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无礼过,朱巴尔。」

「据你所知,我有没有这样对待过哪位女士?」

「我见过你故意无礼地对待女人,但从没见过你对一位女士不礼貌。」

「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尊青铜雕塑如何?」

安妮望着罗丹的杰作,一字一句地说:「当我第一次看见它时,我觉得它可怕极了。但现在,我认为它或许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谢谢。就这么多了。」安妮转身离开,「还想争辩吗,本?」

「什么?跟板上钉钉的安妮争辩,除非我发了疯。但我实在没法灵悟。」

「好好听着,本。任何人都能看出哪个姑娘漂亮。艺术家却能望着一个漂亮姑娘,看到她将要成为的那个老妇人。更高明些的艺术家呢,他们能从老妇人身上看到过去那个漂亮姑娘。而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却能看着老妇人,把她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同时强迫别人看见她曾经多么美丽……不仅如此,他还能让任何人——任何不比犰狳更迟钝的人——看出那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仍然活着,就禁锢在她毁坏的身体里。他能让你感受到那悄无声息、永无止境的悲剧:任何姑娘的内心都永远像她十八岁时一样年轻……无论残酷的时间对她做过些什么。看看她,本。衰老对你我并没有多大关系——可对她们呢?看看她!」

本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朱巴尔粗声粗气地说:「得了,擤擤你的鼻涕。过来坐下。」

「不。」卡克斯顿回答道,「这一个又如何?我看见这是个姑娘。可为什么要把她捆得像只法国号似的?」

朱巴尔看了看本说的复制品,「匍匐在石下的少女」,「她的块头可比法国号大多了。我并不指望你会懂得欣赏这个,但你应该能理解罗丹想表达的东西。大家为什么去看十字架?」

「你知道我不怎么上教堂。」

「但你肯定明白,十字架通常象征着残暴,而教堂里的十字架常常最瞥脚……血弄得好像番茄酱,那个前木匠活像个娘娘腔……可他原本和娘娘腔一点不沾边。他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健康、强壮。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无论肖像是多么恶劣,它的效果都没有区别。他们看见的不是瑕疵,而是一个能在内心最深处激起情感的象征;十字架让他们想起了上帝的苦难和牺牲。」

「朱巴尔,我还以为你不是基督徒呢。」

「所以我就该对人类的情感视而不见吗?最难看的石膏十字架也能在人的内心激发最强烈的感情,让人愿意为它们赴汤蹈火。象征的意义跟它的艺术性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情感象征——但其中却融入了最高雅的艺术。本,三千年来,建筑家造房子时都把柱子设计成女性的形象。最后罗丹告诉全世界说,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了。他没有说:『听着,你们这些混蛋,要是你们非得这么干,那就弄个肌肉发达的男人上去。』不,他用艺术来说话。这个可怜的少女跌倒在重压之下,她是个好姑娘——看看她的脸。紧绷的面孔,为自己的失败闷闷不乐,一点没有怨天尤人……即使被压垮了,还拼命想要扛起自己的重担。

「她不单单是让低劣的作品相形见绌而已;她是一个象征,象征每一个扛起过无法承受的重担的女人。而且还不仅仅是女人——它象征的是所有坚忍不屈的男男女女,他们挥洒着自己的生命,从不抱怨哭诉,直到被重担压垮为止。这是勇气,本,还有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