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颜色(第4/19页)

比赛当天早上在礼堂见到谭飞,他正和艺术中心的同学一起忙着搭建舞台背景,见到我就笑着挤挤眼睛。

“晚上把其他嘉宾安顿好,就跟我一起陪公司代表吧。”

“你准备怎么干?”

他扬扬眉毛指着天空:“天为什么是蓝的?”

“你什么意思?”

“因为太阳是红的啊。小傻瓜,自己琢磨吧。”

说完,他又开始忙了,拿着喇叭叫着各方人马,统筹全局。

当晚的一切都还算顺利,从下午开始,我就忙着接待各方来宾,电话在校门保安、报社、外校师生之间不停转来转去。出了一些小岔子,但基本无伤大雅。一整天的忙碌让我完全没空替谭飞担心,直到一切都顺利就位,会场灯光完全暗下,观众的荧光棒兴奋不已地左摇右晃时,我才想起谭飞早上的话,连忙奔到主席台右侧的小包厢,气喘吁吁地在他和那位老总身边坐下。

“不错,真是不错!”我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老总先生嘉许的声音。

我低头朝会场中心望去,当时场内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舞台中央两道蓝光分外鲜明。我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那就是舞台背景上的产品广告,不知道谭飞用了什么样的荧光材料,在黑暗中完美地吸引眼球。

“小李呀,”老总一边点头一边对我说,“你要学学这位小谭同学,你别看他年龄小,办事头脑可真不错。而且又懂得新知识,你看这广告还有立体效果呢。”

我心里怦怦跳着,暗自猜测着观众们的反应。我探头朝观众席上望去,只见黑暗的海洋颇为平静,荧光棒的星星点点甚是好看,完全没有出现嘘声或是跺地板的抗议。

就在这时,几声浑厚的鼓点打破了寂静,舞台两侧的追光突然亮起,顶棚的七彩大灯也一明一暗地投下了炫目的光华,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浪潮一样的欢呼。节奏强烈的舞曲如焰火一般在会场中绽放开来,一阵蓝紫色的烟雾过后,三个女孩和四个男孩跳着狂风般的街舞出现在舞台上。观众一下子high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舞台背景又发生了变化,几个舞者身后,赞助公司和老总的画面伴着激昂的节奏闪现出来,先是老总几个不同角度的特写,接着是公司总部园区的画面,配合着音乐一亮一暗。

“我后来临时把方案改了,”谭飞轻声对老总说,“我觉得融合音乐的方式可能比直接播放更有效果。”

老总没有说话,看上去是被整个舞台的影像所吸引,甚为专注。

我也仔细地盯着舞台中心,画面变成老总在校园里漫步。我越看越觉得奇怪,我发觉,所有的影像都太有立体感了,简直不像是在屏幕上呈现,而分明像是真人实景。

“这是……激光全息6 ……”我一下子明白了,张大了嘴看着谭飞。他使劲踩了我的脚一下,又轻轻地向我点了点头,我立刻闭上了嘴。

老总显然对这样的出场非常满意,因此,尽管影片从始至终没有他一句讲话,但他还是赞许地拍拍谭飞的膝盖说:“小伙子,不错嘛。想不到你们现在拍片子的技术这么好!”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顺利了,晚会在灿烂的灯火和优美的旋律中流动,而公司的产品广告始终在舞台中央闪闪发亮。黑色的布景前,蓝色的光影流动,像鸡尾酒杯中的雾气,带着虚幻的若即若离,一会儿耀眼,一会儿迷离,刺目的同时散发出无可抗拒的诱惑,如同名利场中的梦想一样闪光。如果不知道真相,没有人能看得穿。

广告一直都在,但现在我放心了,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能看得到。

每个人都很开心,观众、校领导、公司代表以及我们。

真是一个完美的夜晚。

晚上,当我们目送老总的黑色轿车扬长而去,我笑着狠狠地捶了谭飞一下:“你不够意思!事先都不告诉我,害人家一直担心!”见他嘿嘿地笑着,我又加了句:“不过,你这算是欺诈,哪有广告只打给自己一个人看的!”

“哪里是欺诈,合同只说了广告,又没说必须多少人看见。”谭飞一本正经地摇着头,“‘年轻人脑子就应该活一些,以后是要走入社会的,现在就得好好学学啦!’”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又问:“可是这也够冒险的,你就不怕他走到场馆其他角度看看,把你的小伎俩识破吗?”

“他?”谭飞笑了,“你觉得他会喜欢换角度看事情吗?”

写于二〇〇六年五月

做一个家庭主妇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来美国一年了,我的生活开始无法遏止地向深谷滑去。

也许我不应该选择F2出国,应该自己申请,可是做决定的时候,谁能知道所有结果呢。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分开了我会怕。这想法不切实际吗?只是这样简单的一点愿望,我从来不向生活奢求什么。如果我知道美国的生活是这样单调,如果我知道所谓大学城不过是个村子,如果我知道男人的实验室要远远大于生活,那么我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我起码不应该放弃我自己,放弃我习惯的一切,放弃我十六年的读书考试。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害怕承认这一点,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害怕,在他身边也怕,怕失去他,更怕在失去他之前失去我自己。

“你想太多了。今年赶快申请,还有希望。”

吃早饭的时候,他又一次说我想太多了。他常常这么说,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像扭头一样轻轻把我的话扭开,只需要一句:你想太多了。

是的,他是对的,我应该振作,我应该赶上今年的申请。

我向他笑笑,想忍住心里的委屈,不想哭,不想在他出门之前把他一天的好心情弄糟,我想笑得开心一点,甜甜的像桌上的布朗尼,像个好太太,像韩剧里的女主角。我真的想笑,我不想哭。真是讨厌,我为什么这么没用。

他被我的泪水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接着又有点懊恼,随后很快变成烦躁。他强忍着怒气把报纸叠上放在一旁,把咖啡杯推开,像执行一项任务一样来拉我的手。他想表现得温柔,这是他最后一道容忍的底线。他说:“亲爱的,别哭,哭得都不可爱了。”他的话显得空空荡荡,在厨房的阳光里碎裂。其实他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我知道这一点,所以连我也讨厌我自己。他喜欢的我喜欢,他讨厌的我也讨厌。怎么办,我让他这么为难。他其实根本不想安慰我,他很烦,但他在努力做形式,只是还想维持关系。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觉得我很讨厌。”

我把手抽回来,揉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