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有访客到来,但这位客人并不是我特别待见的。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博士上身穿浅灰色衬衫,下身穿着皱巴巴的海军休闲裤,强装出一副笑脸。

他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眼睛快速地扫了一下桌面,然后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我刚才还在找键盘呢。不过,我相信你更喜欢口头交流。”

我一语不发。

“我……嗯……你在吗?”他觑着眼看我空白的屏幕。

我依然沉默不语,这打击了他的信心。看到他那一脸狼狈相,我暗自好笑。“我还不——不太清楚——该怎么称呼你。我叫你马尔克可能会比较自然,但……”他笑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但这似乎有欠妥当,因为马尔克有优先使用那个名字的权力。”

科恩菲尔德变得愈发沮丧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站了起来,刚要走。我在这个时候开了腔。我的声音是以马尔克的声音为蓝本的,但更为低沉,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任意调整。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伎俩。远远胜过史蒂芬•霍金的语音合成器。

“你可以叫我亚当。”

“什么——亚当。哦,当然可以。”看到他吃惊的样子让我开心极了。我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但是那又如何呢?从很多角度来看,我就是个小孩。”

他再次坐了下来。“我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多么渴望和你对话,现在,你已经克服了当初那种巨大的打击——”他犹豫了起来。

“什么打击?我奇异的诞生?还是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在我说话之时,我又玩了个更精彩的把戏:在显示屏上显示出我为自己精心打扮的形像,声音与口型同步。为了达到这效果,我借用了马尔克的面孔,以及他记忆中衣柜里的那件黑色高领针织衫。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出现在显示屏上的高清形像。这给了他注视的方向,增加了他对我真实存在的信心。我肯定,有张脸是件好事。

科恩菲尔德变得积极和活泼起来。“噢!你在这儿!你这帅气的小淘气鬼!告诉我,你都是怎么消磨时间的?”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既不能在健身房锻炼身体,也不能去星巴克喝咖啡。我一直就在这该死的网络上冲浪。”我心中莫名地燃起了怒火。我责怪科恩菲尔德未能给予我身体,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由此带来的乏味。我的形像也响应我内心的不满,现出一脸怒容。我的情绪和面部表情之间是同步的,我甚至都不需特意去想。然而我不禁又想,我的情绪是不是“制造”,而非感觉出来的。如果我没有引发情绪变化的荷尔蒙,我怎么能象马尔克及其他人类一样体验情绪的爆发呢?这些反应是否仅仅是本体的残留,注定会烟消云散?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这些情绪感觉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也许我并不需要人类的化学或生化反应来感知事物。仅仅有棱形细胞就够了。我把这个想法暂时存档,放在一旁。

“你还没有与陌生人交谈过,对吗?”

“为什么问这个?就算我和陌生人说话了又怎么样?你又不能阻止我。”事实上,我一直忙于了解自己、发现自己的能力,还无暇兼顾其他。但与他人交谈的确是我要做的事情之一。

“你的存在——你的性质现在必须要保密。这个消息太敏感了,但我们还没准备好解释其背后的科学原理。”

“因为其他的晶片都没有产生结果。”

“是这样。没错。”科恩菲尔德又靠近了一些,双眼放光。“事实上,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解释这个问题。我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们必须要展示出所有设备和人员投资的成果。我让汉斯加入我们的谈话,你不介意吧?”

“请便。”至少,这样我就不觉得闷了。我也许还会喜欢这样的有来有往。

科恩菲尔德拿起电话,发出了邀请,又转回身面对我。“科学当然是我的主要兴趣,但这间实验室是由一家公司资助的。不管是站在赞助商的立场,还是实验室的立场,我们都必须了解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一次偶然的成功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这个成功有可复制性。因此我们必须要想出办法,在尽量短的时间内,上传成千上万人的大脑。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早已不耐烦了。”

“我已读过了所有备忘录。”我告诉他。“我喜欢一直忙忙碌碌的。”

科恩菲尔德叹了口气:“我们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我很高兴,最后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的大脑上传成功了,因为马尔克在认知学方面的学问渊博,在这项研究工作中,你可以发挥他的专长了。

门开了,汉斯•拉斯彻来了。当他看到我的形像时,一下子呆住了。

我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啊,拉斯彻博士。抱歉我无法同您握手。”

他脸一红,说道:“这真是太——我的意思是——你好。”

科恩菲尔德连忙帮他的同事打圆场。“我们刚打算开始讨论这项成果背后的科学原理。我应该郑重地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亚当。”

“很高兴见到你,”拉斯彻说道。“没有姓吗?”

“我既无父又无母,哪儿来的姓?也许我的姓应该是2.0版?”

科恩菲尔德低声轻笑。“我有好多问题。比如,你能告诉我你的大脑是什么结构吗?”

“我只知道备忘录里的东西。”

“那么你的意识并不能深入内心?”拉斯彻问道。

“很可惜,不行。我猜如果马尔克•格雷高里奥自己能跟踪自己的树突和轴突,我也会有这样的能力。遗憾的是,他没有。”我在说谎:事实是我能够追踪自己的某些支路。我宁愿眼下把这项能力保密。

科恩菲尔德靠近了我一些。“除了想了解你的大脑如何运作以外,我们还希望你能连接到实验失败的晶片上。也许你能够对它们进行检查,找出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主意不错。可怎么样才能和它们连接起来呢?”

“你还有一些我们至今还未使用的输入端口。我们已经指派了一支由工程师和科学家组成的团队来完成这项任务。”

能有个问题来解决是很有好处的。至少这样,我就不会总想着我失去的一切。而且这本身也许就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告诉我,可以把我自己的晶片复制一份吗?”

“很遗憾。这和刻烧DVD不同。我们的电子全息扫描仪只能对真实的生物大脑进行扫描。他们收集的数据即时传送给晶片。这是唯一可行的储存所收集到的大量信息的方法。晶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进化,匹配这个模型,并与之融合在一起。从你的情况看,这个过程花了六周。但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会不会以相同的方式再发生一次——或者到底会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