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金菊之辉(第3/5页)
但随着战事越拖越久,济恩忙于战场之事和自家领地的管理,便对女子辅军疏于关心。尽管码左提的女子空军获得特别待遇,被当作精兵另眼相看,辅军却只被视为后勤支援。有些统领辅军的达苏军官滥用职权,迟迟不发女子军饷,对其不满情绪置若罔闻,甚至待她们有如孱弱营妓,而非军队成员。
“我母亲和我都曾想法谋生。”蕾纱娜道,“我可以帮助她们发声。倘若不能利用我这身份地位,它又有何用?”
“元帅,”蕾纱娜说,“我虽然不懂兵法,却对人心略知一二。我的长处便是看穿他们纠结缠绕的重重欲望,或许能从中辟出一条路来。”
济恩虽然看重蕾纱娜的才智,但身心疲累紧张,蕾纱娜的话又似乎太过晦涩。“此事可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调情。”
“啊,元帅,你虽然将女子纳入军中,却可曾将她们视为真正的士兵?”
济恩眯起眼睛,但还是朝蕾纱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蕾纱娜说完,济恩陷入沉思。她在帐中来回踱步,库尼和蕾纱娜则静静看着。她终于抬起头来。“倘若这一计不能奏效,你们便会令马塔手下士气大振,更加猛烈抵抗。不过仍然值得一试。但须国君直接去动员她们。”
济恩、库尼和蕾纱娜穿过夜色大雪,策马前往女子辅军营。女兵被集结起来,她们惊愕地看着三人。蕾纱娜曾帮她们大大改善军中条件,深得她们信任。但库尼和济恩此前从未到过她们的营地。
库尼轻驱马儿,上前几步,努力压过狂风暴雪大声道:
“你们当中有谁是柯楚人?”
有数百人举起手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起义和之后的战争中失去夫君、父亲、儿子、兄弟,而后才来投奔于我。今晚我们有一个机会可以结束屠戮,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库尼讲述了蕾纱娜夫人的计划,女子们面无表情地聆听着。
“你们须得不带兵器,没有保护,面对马塔的军队。”济恩补充道,“倘若他们认为你们构成威胁或是并非自愿,这计策便不能奏效。他们若是进攻,我们也无法前来救援。你们若认为此计过于凶险,或是不会奏效,国君和我不会强行要求你们。需要你们自愿。”
柯楚女子一个一个在雪中站出来,在国君、夫人和元帅面前排成一个紧密方阵。
今夜,码左提没有进攻。马塔·金笃的探子甚至报告说,达苏大军竟然后撤半里地,在小山周围留出一圈空地。
黎明之前,随风传来女子歌声,吵醒了帐中的马塔:
山谷中飘雪了吗
孩子脸上是雨水吗
我的心,我的心中充满悲伤
山谷里没有落雪
孩子脸上未曾淌雨
我的心,我的心中充满悲伤
山谷满地菊花瓣
孩子脸上泪流长
我的心,我的心中充满悲伤
壮士尽如菊花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上了战场,再不复还
马塔站在帐前。雪落在他身上,不一会儿,他脸上便被融化的雪花浸湿。
拉索·米罗骑马上山,在马塔面前仓皇下马。“霸主,半山腰站了许多柯楚女子在唱歌。她们身边虽然没有护卫相随,仍有可能是达苏那边派来的探子。”
马塔又听见有男子开始和唱,这首民谣十分古老,柯楚国的所有孩子都会唱。
“怎么声音如此响亮,难道柯楚已有如此众多之人降于库尼?”马塔·金笃问道。
“唱歌的不是战俘。”拉索略有些踌躇,“是……是咱们的士兵。”
马塔惊诧地望向四周的小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人们纷纷走出帐篷。有人揉揉眼睛,有人开始跟唱,还有数人哭了起来。
“那些女子已经连着唱了数个时辰。”拉索说,“长官叫士兵用蜡堵住耳朵,但他们并未服从。有些人下去与那些女子会面,寻找同村老乡,打听家人消息。”
马塔听着,并未动弹。
“咱们是否应当下令进攻?”拉索问,“库尼·加鲁的这一计实在可鄙。”
马塔摇摇头。“不必了。库尼已得军心。为时晚矣。”
他重回帐中,弥拉正坐在帐中绣花。
马塔走到她身后,看到她的布上只有一条黑色丝线。它在白布上翻扭盘滚,轨迹曲折,但却无路可逃。无论它如何声东击西,绣花绷子的圆圈都将它环住,有如困兽。
“弥拉,能不能奏些音乐?我不想听那歌声。”
弥拉放下针线活计,奏起椰胡琴来。霸主和拍击掌,放声唱起:
力可拔山,胸怀覆海。
诸神青睐,不与我在。
骏马奇才,寸步难迈。
弥拉挚爱,我便何奈?
马塔脸上淌下一行热泪,火光映着帐外站立的士兵,一个个都面庞上闪烁起来。拉索抬手使劲抹了抹眼睛。
弥拉继续弹奏,也唱了起来:
达苏大军四面围,
柯楚哀歌催众泪。
愿使陛下做渔人,
妾居海边永相陪。
弥拉停止弹奏,但歌声似乎却萦绕不去,应着外面寒风呼啸。
“库尼以厚待战俘而著称。”马塔说,“你被俘之后,记得对他们说我对你冷酷残忍,令你遭受诸多虐待。他定会好生待你。”
“你这一生,始终以为人人都会弃你而去。”弥拉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弥拉话音渐弱。马塔本面朝一侧,听到她声音几乎降为低语,转过头来。她倒了下去,他冲到跟前。她手中握着一柄纤细的骨质匕首:独角鲸之棘。那匕首已深深刺进她的心脏。
马塔的悲号传至数里之外,和着柯楚男女的歌声,闻者都不禁打起寒战。
马塔拭去脸上的热泪,将弥拉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上。
“拉索,将所有尚且愿意跟随我的骑手集结。咱们要突破重围。”
狼爪岛之战重演了,拉索心想。柯楚八百骑兵有如群狼冲下山头,直冲进尚在梦乡的达苏军营,此时警报方才响起,达苏士兵前来阻挡他们。
拉索感觉到熟悉的亢奋情绪涌遍全身。他不再感觉寒冷、惧怕或是饥饿。绝望烟消云散,他为能再次与领主并肩骑行感到无比喜悦。马塔可是达拉诸岛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勇士。
他难道不是曾与马塔并肩击败战无不胜的金多·马拉纳吗?他们不是一同从天而降,差点便擒得诡计多端的库尼·加鲁了吗?他难道不是手握至简剑,这剑乃是马塔·金笃从唯一能令他脚步慌乱的对手那里得来的吗?我们的战斗还没开始呢。
柯楚八百骑兵有如雷霆,不断前冲,冲过排布紧密的达苏士兵。他们像是攻城锤撞破摇摇欲坠的门板。尽管马塔身后不断有骑兵坠马,但止疑剑始终在狂风暴雪中有如一芽月光舞动,谁敢挡住他的去路,便如镰刀割草一般倒下。虽然身旁的伙伴越来越少,但血噬棒仍似飞索威的铁拳一般不断出击,谁敢举起武器,便似锤敲核桃一样被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