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涌(第3/4页)

马塔又吻了她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并不是坏人。你不必害怕。你心中有热情,有同情,你只是将它们藏在内心深处,因为你认为它们是软弱的象征,使你显得与其他更卑微的人没什么两样。你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你没有给天下留下印记又如何?如果你死后,你的大业分崩离析又便如何?

“我曾经不知是否应该爱你,那时全天下似乎都惧怕你,有许多人对我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但马铎是对的:对于一切重要的事物,心中信念才是唯一的度量衡。但凡人的心很小,所能容纳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听闻一千人荣耀幸存之时,我心却只为失去兄长而哀悼,那一千人之事于我又有何欢喜可言?一万人以为我所爱之人是个暴君,只要我所了解的他与此不同,那万人所想与我便又有何干系?人生苦短,不必忧虑他人所言,更不必顾及史书评价。

“你觉得我的绣像不值一提,但在时光长河中,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必然都不值一提。我们都不必害怕。”

说罢,她回吻了他,将他拉入怀中,马塔发现自己的确不再害怕了。

一个男子的嗓音,生硬得有如黑曜石,刺耳得仿佛剑盾相碰。

兄弟,打算沿袭金多·马拉纳那一招倒是很聪明,可惜你似乎也没能成功。“独角鲸之棘”是不会再见金笃家的血的。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其中充满风暴般的狂怒。

凡人一如既往地靠不住。

一个女子的嗓音,尖锐、扭曲,有如岩浆上空的闪烁微光。

一派胡言,奇迹。你应该与我和飞索威联手对抗真正的敌人。你当真想看那窃取蟠城的骗子得胜吗?

我希望他们两家皆输。

济恩·码左提望着宽阔的犁汝河,日益泄气。

打造一支舰队费时太久。她须得找个法子快速渡河。

犁汝河沿岸传开消息,若有柯楚国船主肯违背霸主命令,将船只驶到北岸来,便能得到元帅重赏。有几个胆大的商人愿意赌一把,但他们的商船对飞船毫无防备。河中顺流漂下燃烧的残骸,尸首,还有船上的各色货物,比如布匹、油罐、满桶的米面酒水,在河水中上下起伏,仿佛在向其余人警告背叛霸主的下场。

码左提将军队主力留在笛牧细城,与宽阔河口对岸的柯楚防守力量遥遥相对。她前往上游一个名为柯页喀的小镇,这里以陶器著称:瓶罐瓢盆,各色形状尺寸都应有尽有,有些大得可以烹煮整条鲨鱼,有些小到只能沏茶。

她戴了假发,扮成来此地消遣的蟠城富太太,一面游玩,一面挑些合适的家用东西,添置给新宅子,因为旧宅在霸主金笃占领蟠城时给烧掉了。她在市场上闲逛打量,悠然自得地玩赏摆弄着陶器货物。

扮作仆人的达飞罗困惑地瞧着码左提元帅的举动。她以前可从未对打理家事显露出分毫兴趣。

小支商队开始纷纷抵达柯页喀镇。他们购买了许多大只的盆罐容器。柯页喀的作坊对生意兴隆很是欣喜。此地经济一直仰赖犁汝河上的商贸,如今柯楚国封锁边境,禁止商船渡河,贸易一下子几近停滞。这些自北方而来的商队大受欢迎。

而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各支商队的商人、随行的仆人和侍从、赶车人和跑腿少年全部聚集在柯页喀镇外的犁汝河畔。他们将购买的陶器卸下大车,从车厢中又取出制服与盔甲。

码左提元帅站在他们面前。她又换回战时装束,脸上满是计划完美执行的满意之情。“诸位,我一直说,我们必须充分利用一切优势。今天,我们便实现了这一信条。密与索罗飞自以为仓皇渡河之后毁掉所有船只就能保得他们安全,但我们不需要船只。他们自以为我们一造筏子就会被他们发现,但我们干脆在他们眼皮底下直接买筏子。”

她令众人将盆盆罐罐都堵好封好,再将这些充满空气的容器以粗麻绳绑在一起。为增加浮力,她还让士兵将各自的酒囊充满气体,再将酒囊也绑在这些临时搭起的筏子上。

一艘柯楚飞船从波光粼粼的犁汝河上方飘过。瞭望兵将身子探出飞船,警觉地搜寻着河面是否有船只或筏子出现。他们看到下方水中有大批货物起伏,是成堆的盆盆罐罐之类的容器。显然又有个贪心商人想将自己的船只驶到北岸去,这变节之举却被柯楚飞船终结。只可惜好端端的货物就这样糟蹋了。

飞船远去了。

夜色中,达苏士兵便悄悄在陶器筏子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河。士兵手拽筏子,淌水渡河。他们头顶罩着大罐子,以免被发现。有几只筏子散了架,一些士兵无法游回北岸,便在渡河途中溺死了。不过,码左提为此次秘密任务挑选的三百人大多都安全抵达对岸。

码左提的部下到了柯楚境内,便分作几支小队,各自沿河向西行进。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伏了河边十来个镇子的卫队,夺了船只,朝犁汝河北岸驶去——这些达苏士兵毫不忌惮用任何有效的法子说服船主。

如此大规模的渡河行动,就连柯楚飞船也无力阻止。

马塔终于将默魁迫入绝境,默魁邀马塔单打独斗。

自日出至日落,二人始终旗鼓相当。他们两人汗如雨下,气息渐粗。但止疑剑划过空气仍然有如独角鲸尾拍水,默魁的盾牌则似永不平静的大海迎上前去。血噬棒仿佛飞索威的铁拳当头砸下,默魁的宝剑则如英雄伊路森闪避狼口一般将之格开。太阳终于落下,繁星在黑绸般的夜空闪烁起来,默魁退后一步,伸开双臂。

“霸主!”默魁喘着粗气,有如陈旧的风箱。他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利落了。他一个踉跄,只得倚在剑上,稳住脚步。“你可曾与我这样的对手交锋?”

“从未有过。”马塔道。他从未感觉如此疲倦,甚至在狼爪岛一战时也未曾有过。但他的内心也从未感到如此快乐。“你是我见过的武艺最高强的对手。”他心中涌起一阵惺惺相惜之情,“投降吧。你这一战打得漂亮,你若效忠于我,我便让你统领甘国。”

默魁微微一笑。“能与你见面,我既是高兴,又是遗憾。”他便抬剑举盾,再次朝马塔而来。

两个巨影在幽冷的星光中一决胜负,头顶斗转星移。马塔和默魁双方部下着了魔一般从旁观战。二人越来越累,招数越发缓慢刻意,已不像是决斗,倒像舞蹈一般。但这舞蹈却少有凡人有幸得见。

最终,太阳再次升起之时,马塔的血噬将默魁的盾牌一举击碎,他一步上前,止疑便刺入默魁胸口。

马塔将止疑剑入鞘,踉跄几步。他的贴身护卫拉索·米罗冲上前去扶他。但马塔却将他推开,拾起默魁的宝剑。这剑看起来已有年头,伤痕累累,朴实无华,剑刃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痕迹,剑柄湿滑,都是默魁的汗水,这正是一件与国君相称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