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地球之行 第八章 自然人吃了人造人的血肉(第4/13页)

我咽了下口水。

“你们尝尝?”

我摇了摇头:“我不吃人肉。何况还是你的肉。”

山姆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仰天说:“上帝原谅他吧!”

“谢谢你们把我当人看,可是拜托,你们快饿死了。上帝没有食物给你们。我有。”他若无其事地将肉递给我们,一点没觉得吃自己的肉有什么过错。

那神情像街上的黑社会痞子。

不,黑社会痞子没有他这种割自己肉吃的胆量。

“你太可怕了,怎么能吃自己的肉?你不怕上帝惩罚你吗?”山姆义正辞严地问他。

“上帝?上帝在哪里?我去梵蒂冈找过他,去耶路撒冷找过他,去保加利亚的索菲亚大教堂找过他,我只看到了教皇和上帝的画像,他本人不在那里。神父们说他们会帮我转达我的心意给上帝的。当我转过身去,我听见神父们在议论我是个疯子,他们在商量如何把我送进疯人院,让神经科医生拯救我。可我没病啊,我只是要找上帝说说话,解除我的痛苦,回答我的问题。”

“这……”我和山姆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我本身就不是人,我的肉比原汁原味的羊肉、牛肉都不如。你们吃过人造的猪肉、鸡肉吗?如果吃过,瞧,吃我的肉就像吃地球上的人造鸡肉一样,虽然你们地球人的做法相当拙劣,味道也不怎么逼真。”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香喷喷地又吃了两口他的大腿肉。

“请你不要自暴自弃,看到你这样我们会很难过,南卡会很难过。你是有生命的。”我抹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越哭越觉得悲怆与凄凉,越哭越觉得饿。

“我们能给你一个拥抱吗?”我推了一下山姆,尽管山姆不情愿,但看在本司汀放血给我们喝、割肉给我们吃的分上,还是给了本司汀一个友人的拥抱。

“谢谢你们陪着我,请你们不要用地球人的思维去想这件事情。你们不喝我的血、不吃我的肉,我才会难过。你们以为割自己的肉不疼吗?但是,我的肉会再长的,就跟花儿谢了会再开是一个道理。你摘玫瑰花的时候想过枝干会疼吗?有些花儿今年摘了,明年会再长。瞧,最多还有十几分钟,皮肉会长齐全,跟没割前一模一样,不留疤痕。”他宽慰我们说,“要不,你们再等十几分钟,等我腿上的伤疤愈合,你们心里踏实了再吃?”

我们还是摇摇头。

他挽起袖子,又劝导我们说:“别忘了我的教父给了我两套生存系统,你们看我皮肉里这些粗壮的青筋,像不像植物的茎?如果没有食物,我只要变换新陈代谢的系统,由动物转为植物,在高效的光合作用下将二氧化碳和水融合生产为有机物,就可以储备一个多月的能量,得以生存。所以,别担心我。快吃吧。我的肉真的可以再长。”

“你,你,你……你教父发明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吗?”我结结巴巴的,忍不住摸了摸他胳膊上的青筋。山姆也靠近了仔细观察。

“不,最开始我的生命与自然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基因更加优良一些,身上的肉可以再长,我也要靠氧气、水、食物存活。后来,在铁血战士的训练中,教父为我做的基因改造和升级,让我有了两套生存系统,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下,我也能生存、自养。你们见过南极的湖藻、冰雪藻吗?”他说。

“湖藻?冰雪藻?是湖里的海藻?没有。”我和山姆摇摇头,“我们没有去过南极。”

“在维多利亚地区的一个淡水湖里,有一种植物叫作‘湖藻’。这种奇特的植物能忍受四个月的极夜,在极夜来临前,它能充分利用白昼的阳光,高效率地进行光合作用,合成大量的有机物,这些有机物除供它生长发育外,还将剩余部分排到体外,贮存在它生活的水环境中。在极夜期间,它就停止光合作用,并吸收它之前释放出来的有机物,维持最低限度的代谢,就能发育生长。从某种意义上,我也是‘湖藻’。”

“所以,你在宇宙中,可以不吃不喝,靠自养吗?”

“是的,我的教父是不是很聪明?但我也只能自养一个月左右,必须快速找到光、二氧化碳和水源,生产更多的有机物。其实,你们地球上有很多类似于湖藻的生命体。南极还有一种名叫轮虫的生物,它也可以不吃不喝地休眠四个月,度过漫长的极夜恶劣环境。冰雪藻是非常漂亮的植物,有阳光时,它变成绿色,黑暗时变成蓝绿色,依靠这种变换,吸收不同波长的光进行光合作用而生存下去。”他侃侃而谈,缓解我们吃他肉的心理压力。

32/2016年9月12日,日出时刻,普诺岗日冰川。人造人的悲怆。

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着,山姆坚持等了十几分钟,直到本司汀向我们展示他完全复原的大腿,说:“雨果,吃吧。他的话有道理,上帝会原谅我们。这里荒无人烟,走出去还要大半天,等找到我们的越野车再吃上东西,估计也小命难保了。”

“你完全可以启动你的飞行战靴送我们出冰川的,我们车里有食物。”我哽咽着,想骂本司汀傻。

“不,雨果,我没准备回去。我要虔诚地寻找南卡的古国,没有回头路,就像古老的地球人寻找圣城和圣河。”

“你……”

我和山姆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他的血和肉,相视点点头,鼓励对方勇敢地吃下去。

那血的口感与果冻相似,润喉,尽管腥味刺鼻,饥渴求生之下的自然人,也顾不上细品那触犯人类道德底线的味道了;那肉的味道,与牛筋相似,有嚼劲,难咬了一点,但并不影响口感。

我们开始狼吞虎咽,三两下把肉吃完了,这是我们维持生命的希望。

我喝了人血,吃了人肉。准确点说,我喝了人造的血,吃了人造的肉。这样想,我和山姆心里好受些。

吃完,山姆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做出祷告的姿势,求上帝原谅我们,正儿八经地念念有词。

他这个美国人,我认识一年了,从没像今天这样虔诚地把上帝挂在嘴边上。

“你常吃自己的肉吗?”我擦了下油腻的嘴巴问本司汀。

“不常吃,最近一次是三百多年前,我和南卡逃到多摩星球的一个山洞里,躲避父亲罗恩的追杀。那里满是光秃秃的黑山,附近没有任何食物和生命迹象,我要照顾病重的南卡,不能走远去狩猎。于是,我割了自己的肉,偷偷烧了给南卡吃。”他回忆说,脸上是幸福,“南卡当时并不知道是我的大腿肉。后来,我讲笑话似的告诉她,她感动得痛哭流涕,我们更相爱了。”

“谢谢你的血与肉。”说这话的时候,我禁不住想去握他的手,他却敏感地将手移到了其它位置,站了起来。他在故意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