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地球之行 第八章 自然人吃了人造人的血肉(第2/13页)

他说,我希望如此,雨果,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含着泪说,山姆,本司汀要去冰川结束他的生命,和他妻子南卡的尸骨一起跳崖,是他告诉我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山姆板着脸,严肃地帮我整理好头上的帽子,拉上防风衣的拉链,确保我做好保暖措施。我想,山姆可能理解了本司汀的吻别,但是一个男人的尊严让他只想快点送疯子离开,让我们两人的生活回到从前的平静,不管本司汀是死掉,还是离开地球。

他之所以决定在冰川上与本司汀同行,完全是因为我的坚持。

“雨果,我很高兴你相信另一个宇宙或者多重宇宙的存在,不是每个地球人都会思考这么深远的问题。”本司汀的回答打断了我的万千思绪。

作为人造人,他完全清楚我在想什么,但是他不会戳穿我,一路都在伪装。

他也在尝试缓解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说:“我相信在一万亿年之后,遥远将来的高级文明,会引领所有的智能生命,到达另一个更温暖的宇宙,人类只需要用‘星球卵’储备下文明的种子,等待重新点燃,重新诞生和繁衍。循坏再循环。”

“谢天谢地,你们两个像活死人一样,后半夜你们都不怎么说话。跟我说说话吧,我不需要你们带我离开宇宙,我只需要你们快点找到古国,然后马上带我离开这里,到达更温暖的地方。我们三个人坐在暖炉旁,再吃一顿烤全羊。”我苦笑了下。

他们终于说话了。谈不上和好如初、摒弃前嫌,至少算是握手言和吧。

18个小时的攀岩,让我精疲力竭,乏而倦,冷而饿。我终于撑不住,在黎明的曙光里跪倒在圣洁的冰川上,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泄气地扔在地上,对他们说:“我不行了。快,快给我氧气!”

男友山姆心疼地坐在冰面上搂住我,担心我滑下冰川,他将氧气瓶送到我面前。这一晚,我们俩不知道滑倒了多少次,他扶着我,我扶着他,我的身上、他的身上估计满是青肿的瘀伤。

他抚摸着我冻红的脸颊,揉搓着我暗紫色的双手,对本司汀说:“喂,倔强的驴,我们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说的冰川古国。我受够了。”

我屏住了呼吸,知道山姆憋了一晚上的话,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刺进了本司汀的心脏,摧毁了他坚不可摧的信念之门,这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本司汀是不愿、不敢、不会面对这个事实的。

“至少可以找到雪豹,找到雪豹,我可以问它古国在哪里。你们看,你们快看,这些冰川下的岩石,这些化石分明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有生命的迹象。”本司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这句话曾是我和山姆在冰川前行了18个小时的动力。但是屡屡失望后,这点动力彻底无效了。

他说的雪豹,是一种纯白色的凶猛的豹子。若它潜伏在冰雪里一动不动,人的肉眼几乎无法识别它,天然的保护色将它们隐藏得非常好。它若看见我们人类侵犯领地,一定会跳出来吃了我们。

何况,本司汀身上释放出一种浓厚的血腥味。他拿自己的身体充当诱饵,企图引诱雪豹现身,但一晚上都徒劳无功。

这股味道,倒是恶心了我和山姆一晚上。

“天快亮了,你能不能把你身上的怪味道去掉?”山姆说。

本司汀用忧郁的眼神看了我和山姆一眼,按下了手臂上的按钮,身上的气味彻底消失。

“谢天谢地!你终于关了。”山姆松了口气。

据本司汀所说,雪豹是唯一见证过古国存在的动物。一千多年前雪豹们曾经翻越冰川进入古国。古国的王公贵族视雪豹为荣耀的坐骑。战胜雪豹,如同古罗马人与猛兽决斗,胜出者即为勇士。

这回是本司汀第二次对冰川的全方位扫荡,有我和山姆陪伴同行。我深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第一次搜索冰川是一年前,他独自一人,走到中途突然放弃。他改变想法,计划先带着妻子南卡的尸骨环游地球,让妻子看看她出生的星球是什么模样,然后再回来埋葬妻子的尸骨。

他设计了长达一年的环球旅行,从这里出发,旅途的终点也是这里。普诺岗日冰川古国是他妻子南卡的故乡,也是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这回我们探索得异常细致,几乎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冰洞和可疑的谷底,但一无所获。

我们不得不下一个结论,事实往往很残酷。普诺岗日冰川古国只是仅有本司汀知晓的传说。它并不曾出现在地球上,甚至根本没有雪豹的踪迹,连个残骸都找不到。也许有化石,但我们要见到活的雪豹,能发声的雪豹。即便有雪豹存活,它们也不会知道古国的方向,除非它们存活了几百年——雪豹没有文字,不会像人类一样传承历史。这样,本司汀才能与它们对话,问它们古国遗址在哪里。

我们自然人都明白的常识,人造人不会不懂。本司汀在自欺欺人。

但是,我却在不停地自我暗示,本司汀或许是对的,只是我们这些平凡的自然人,看不见他能看见的景象,听不见他能听见的声音。比如,他会跟藏羚羊说话,他懂动物的语言,他戴着高山上的花环,亲吻过老虎的脸颊。

在高原的荒野里,我和山姆亲眼所见,他与藏羚羊对话。他不是凡人里的疯子,他是“人造人”高等人类。

我矛盾,我彷徨,是我头脑里的记忆芯针让我神志不清、精神错乱了吗?我的头从未这般绞痛。

本司汀再次固执地说:“雨果、山姆,冰川古国、雪豹真的存在过,就像草原上的藏羚羊、牦牛一样真实。冰川古国本该属于你们地球人,是我让它从这里消失了,都是我的错。”

我连连点头,怕他绝望后做出傻事来:“好,有,有,有!你说有,就是真的有。我们继续找。”

“你们还是不相信我。”他冷笑了一声,和自然人一起旅行让他觉得滑稽。

“天亮了,你把风衣的灯源关了吧。”我试着说服他,自认为幽默地补充了两个字,“省电!”

话音刚落,他的风衣光芒不见了。我却惨叫了一声,因为他的头也随之不见了。我是说,我看见他的风衣、他的登山包、他的裤子、他的鞋在我们前面走动,链接我们之间的绳索也是笔直的,但是我却看不见他的头。

“本司汀,你搞什么鬼?”山姆本能后退了一步,拉了下连接我们的绳索,冲他嚷嚷,一晚上的倦意、困意全无。

“又怎么了?你们两个大叫什么呢?”他的风衣和战靴停住了,有个人影似乎在回望我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