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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打了个寒颤。从法律上说男孩死了,但他还有脉搏。

“我姓华。”亚裔妇女问,“你是第一次?”

彼得点点头。“我以前见过好几起手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华戴着口罩,但彼得可以看到她的眼睛笑得起了皱纹。“你会习惯的。”她说。

屋子对面,锃亮的面板上夹着恩佐的胸部X光透视。双肺没有坏死,影像中间的心脏看起来很好。

玛米柯尼进来了。大家都转过来看着他,好像他是乐队指挥一样。“各位早上好,”他说。“我们开始工作,好吗?”他走到恩佐身旁。

“血压下降了一点点,”华说。

“晶体溶液,”玛米柯尼望着显示器说。“我们加入一点多巴胺。”

玛米柯尼站在恩佐的右边,紧靠着他的胸部。玛米柯尼的对面是一个负责消毒的护士,护士身旁是一个握着腹壁牵引器的外科助手。五个一公升装的盛着冰冷的格林氏乳酸盐的容器整齐地排放在一张桌子上,以便能被迅速地倒入胸腔。还有一个护士拿着六份密封的红血球正准备离开。彼得尽量不挡着床头附近的通道。

彼得身边是灌注师。他是印度锡克教徒,头巾上还戴着一顶帽子。他仔细地看着一系列标着体温遥控、动脉出口和强心剂吸管的显示器。他旁边还有一位技师,正在认真地观察供氧器黑色风箱的起伏,确保恩佐均匀地呼吸。

“我们开始,”玛米柯尼说。

一个护士进来,向恩佐的身体里注射了什么。她对着用细线从屋顶上吊下来的麦克风说:“肌肉闭锁液上午十点○二分注射。”

玛米柯尼要了一把手术刀,从恩佐的喉结开始往下直切到胸的中部。手术刀很容易地割开了皮肤,沿着肌肉和脂肪往下移动,最后碰到胸骨发出一声响声。

心电图仪微微抖动着。彼得瞥了一眼华的监测器,恩佐的血压也在上升。

“先生,”彼得说,“病人的心率开始不正常。”

玛米柯尼斜眼看了看示波镜。“很正常,”他说,好像很生气受到打扰。

玛米柯尼把染红了的光滑的手术刀还给护士。护士递给他胸骨锯,他打开了锯。锯子发出的嗡嗡声淹没了彼得心电图仪的哗哔响声。锯子旋转的刀刃穿过了胸骨。胸腔里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这是变成粉末的骨头的气味。胸骨一切开,两个技师就拿着胸括器走了过来。他们摇动胸括器的曲柄,直到每秒跳动一次的心脏露出来。

玛米柯尼抬头向上望。墙上是数字局部缺血计量器,它将在他切心脏时开始运行,测量没有血液流向心脏的这段时间。玛米柯尼身旁有一个装满生理盐水的塑料碗,心脏的淤血将在那里冲洗掉,然后被转移到装满冰块的圆顶容器,空运到萨德伯里。

玛米柯尼又要了一把手术刀,弯下身来把刀朝心包膜切过去。然后,正当他的刀刃在心脏四周的膈膜行进时——恩佐——这个法律上死亡了的器官捐献者——的胸部大大地鼓了起来。

供氧器周围的呼吸管旁传来了一声喘息声。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声喘息声。

“天啊!”彼得轻声地说。

玛米柯尼看上去很愤怒。“再来一剂肌肉闭锁液。”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急速地指着一个护士说。

护士走过来,又注射了一针。

“各位,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完成这个该死的任务,同时又不让捐献人死去,好吗?”玛米柯尼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彼得目瞪口呆。玛米柯尼带着取出的心脏离开了。这里已经不需要心电图仪的操作人员,彼得就上楼进了观察楼层,注视着人们收拾那里的场面。一切结束后——当恩佐空空的躯体被缝合,用车载着送到停尸房后——彼得摇摇晃晃地来到净化室。他找到了正在脱手套的华。

“这是怎么回事?”彼得问。

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她很累了。“你是说喘息声?”她耸耸肩,“时有发生。”

“但是恩佐——捐献者已经死了。”

“当然死了。但是他处于生命维持状态。有时会有反应。”

“肌肉闭锁液是怎么回事?肌肉闭锁液是什么东西?”

华正在脱她的手术袍。“肌肉麻痹剂。他们必须用这个。如果不用,有时捐献器官者的双膝会在你的手术刀切入胸部时朝胸部蜷缩。”

彼得吓呆了。“真的?”

“嗯,”华把手术袍扔进篮里。“这只不过是肌肉反应。麻醉尸体是例行程序。”

“麻醉尸体……?”彼得缓缓地说。

“是啊,”她回答。“当然,黛安娜今天显然没有做好她的工作。”华停了停。“当它们开始那样运动时我就心惊肉跳。但是,嘿,对于你来说那就是移植手术。”

彼得的钱包里放着一份女友卡茜·邱吉尔时间安排表的复印件。他在读研究生一年级,卡茜在读化学专业本科四年级。还差二十分钟她就要结束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聚合体学。彼得迅速跑回校园,来到她教室外的大厅等她。

课结束了,卡茜活泼地与女友贾斯敏聊着走了出来。贾斯敏第一个看到了彼得。“嘿,”她笑了,拉拉卡茜的衣袖,“看看谁来了。是好好先生。”

彼得淡淡地朝贾斯敏笑笑,实际上眼睛却只盯着卡茜。卡茜有一张瓜子脸,一头长长的黑发和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像往常见到彼得一样,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尽管今天早些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彼得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每次都是这样。彼得和卡茜之间有一种爱的电流——贾斯敏和其他的朋友经常这么说。

“我要离开了,不打扰你们这一对情侣,”贾斯敏还在笑。

彼得和卡茜跟她说了再见,然后拥抱轻吻。

在二人亲密接触的短短时刻,彼得觉得自己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们已经约会三年了,每一次拥抱仍然有奇特的感觉。

轻吻后,彼得问:“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顺便去艺术系看看是不是可以用用窑炉,不过我可以等到以后,”卡茜说,她的声音中透着调皮。他们头顶上的霓虹灯管已经拆除了,为减少开支的缘故。但是,卡茜的笑容为彼得点燃了整个走廊。“有什么打算?”

“有。我想让你陪我去图书馆。”

又是令人心动的笑容。“我想我们俩都不会有那么安静,”卡茜说。“即便我们在那种可能被人遗忘的地方,比如说加拿大文学区,我还是怀疑我们的声音会打扰别人。”

彼得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来又吻了她。“以后再说吧,”他说,“今天,我需要你帮忙做做研究。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