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4/5页)

她自打作为宫妃,遣散回家受尽家人责骂冷眼后便彻底跟家里人断了联系。这年前年后也是那些个织品小玩意卖得最好的时候,常晴便干脆留在宫中作监督。

常晴见他便打趣道,“璟王殿下方才在门外站了许久,一脸有心事的模样,这会儿又不知道去陪谁了,都能把自家侄子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应该是去陪家中父母过年去了,心情不好也是正常,让他一个人呆呆,别去打扰他了……”纪筝低头摸了摸鼻尖。

明辞越陪父母自然是正常,还不是他给将牌位迁入宗祠的。可不知为何,纪筝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消沉。

常晴知道自己不小心触了线,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只留得纪筝一个人背着手,沿着偌大的延福殿外沿四处游荡。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明辞越尚有归处,他却连一块能去坐一坐的孤坟都找不到。

他讨厌年节,上一辈子也是如此。节日就是用来提醒他这种游魂——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明明少之又少。

除了延福殿,宫中各处都挂了灯笼,此时黄昏已尽,华灯初上,远处,宫墙内,宫墙外,一片一片烟火穿透了半边天空,引燃了京城一年里最热闹的夜,活脱脱一个天上人间。

纪筝躲着炮仗声走,走来了延福殿的后院,这里最妙的是那个小庖厨,没旁人在时,可以弄些自己真正喜欢的吃食,不用按照原主的口味装得那么辛苦。

他的脚步顿住了。

院里摆了一张桌,两把椅,两双碗筷,正对着庖厨后窗的炊烟袅袅。

他早就跟宫人打过招呼,今年没有家宴,他也不会留宿殿内,叫他们自行休息。没想到还有人敢偷用他的小厨房,鸠占鹊巢,不要命地开派对。

他眼红得要发狂,艳羡,甚至是妒忌死了这对不知哪来的野鸳鸯。

明明他才是主子,他甚至是这天下的主子,可以训回去,骂回去,把他们押进牢狱。但他却灰溜溜的像个不速之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双碗筷,又怕久留会被发现,灰溜溜地就想逃。

心里浠沥沥地下着一场毛毛雨,恨不得将这花火炊烟全浇灭。

“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裹着热腾腾油盐的香味,烟火气十足,“再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纪筝恍恍惚惚地揉了揉眼,灶台旁的火光忽明忽暗,他的皇叔未佩刀,未着甲,一身布衣立在滚滚烟尘中,照顾着锅里翻滚的沸水。

“圣上?”明辞越没听到他回应,便分心侧过脸,透过窗去看他,“……没有辣子了,口味将就一下?”

纪筝这才被这一声唤拉回人间。

这是这个人间第一次对他说“回来了”。

他慌极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又觉得自己呆站着太傻,应该去摆碗筷,可碗筷已经被人工工整整地放好了,桌子不大桌面却很干净,总之一切都被准备得妥妥当当,当真像一幅喜庆年画一般。

只差一对人,一对即将要入画的璧人。

他丢下了怀里的梅花,微微濡湿的手心紧攥着衣服摆,坐在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比上朝坐龙椅更要严肃。

“就是天上路过的神仙,也要被这香气吸引下凡吧……”

明辞越正巧把饭菜端上来,含笑地瞅了他一眼,“圣上过誉。”

一桌子当真都是些江南一带的小吃食,做得很清淡,当真是没客气,应和着自己故乡的口味来。

红瓤半露的玉润汤圆,润滑细长的米粉,入口甘甜的米酒。

纪筝手滑得用不了筷子,挑不起米粉,又怕戳露汤圆,只能一个劲地灌酒。

“今晚就别醉了,米酒还多,来日方长。”

纪筝放了酒盏,又被那句来日方长醉红了耳尖。

他们明明有过更近,甚至负距离的接触,此时面对面不远不近地坐着,端碗时,两只小拇指不小心蹭到了一起,纪筝筷子又滑了一下,恍然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那热度灼伤了。

人心大约都是贪的,得了身体,却又爱上了这种各退半步,合衣而坐的感觉。

“臣早上去了趟城外,没上报,是为了去祭奠臣的父母,还望圣上恕罪……”

纪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必。” 他竖起耳朵却仍盯着碗底,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汤。

“臣见到那两座石碑了,字不错,臣替家父家母谢过圣上。”

纪筝含含糊糊:“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圣上肯喊他们爹娘,臣也替家父家母谢过圣上?”

“举手之劳,不必……咳咳。”纪筝猛地一阵咳,甜腻的酒液划过嗓子,呛得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明辞越忙起身越过桌子,替他顺了背,把自己碗里晾好的饭菜推到他手边,又把酒盏端起来拿得远远的。

“慢慢来,不必急。”

“圣上抬高了家父的官位,给他加了爵位,在乌州封王府,是为了让臣可以在保留璟王头衔的同时离开皇室,重归族内,就当是子承父业,继承王位,名正言顺……”

这可是纪筝思索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主意,转瞬就被明辞越猜了个透。

他支吾半天,僵硬道:“只是考虑到明老将军有无数军功在身,却蒙冤数年,朝廷多少给他个补偿交代罢了。”

“名正言顺地娶亲成家,完成未完之事。”明辞越平静而又极缓地补充了后半句话。

什么人是他身为皇族时无法名正言顺地娶亲,脱离皇宫才能娶的。

微微流动的汤面倒映着他身后那人的轮廓,以及映红半边天的焰火。

纪筝忽地又不怎么讨厌焰火以及炊烟了,他好像可以在不长的余生试着融进去,成为美好的一部分。

“洗脱冤屈是明氏应得的,是大燕欠你的,今日朕替大燕给你补上,过往的事就算勾消了。”纪筝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颤抖,“但,除此之外,朕可以相信你么,皇叔再无事情瞒着朕……?”

明辞越没有应话,只在他的身后交握住他攥在桌面的手,望着汤面中少年眉眼的轮廓,半晌,说到:“今夜就别叫皇叔了,圣上叫声别的吧,臣想听。”

“不叫皇叔了?”纪筝愣了愣,“那皇叔想听什……”还没说完,他就猛然反应过来,头低得恨不得栽进碗里凉快凉快。

“慢慢来吧,圣上不必急。”明辞越不笑他的笨拙,只温和道,“来日方长。”

他们时日还长,耳鬓厮磨的时候还长,用不尽天下有情人甜腻的称呼,而这正是长相守的意义。

常晴过来时,他俩已经重新坐在了座位上,并肩用餐,小口啜饮。

不大不小的一张圆盘桌子,两个人的椅子都挨到了同一侧,碗筷抵着碗筷,剩下百分之八十的圆面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