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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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迹象表明,包括309宿舍六个人在内的学员们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乱症状和暴力倾向,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解药也不是没有,偶尔改善的伙食、偶尔发善心的教官、偶尔打断训练的坏天气,都可以缓解病痛。不过在郑能谅看来,这些治标不治本的偏方加起来都不如一味药管用,这味药此刻就攥在他手中。他等了它好久。

整洁的信封,清爽的信纸,娟秀的字迹,雅澹的笔触,将一个如菊似莲的孟楚怜从千里之外唤至他眼前,又载着他沿着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回到了郝主任办公室的门边,望着桌上那本薄薄的作文簿,思绪万千。

信的开头,孟楚怜和小企鹅一样问了一大串程式化的问题,语句都几乎雷同,但在郑能谅看来,感觉和意义明显大不相同。

她问起了西都!看来西都真的是她魂牵梦绕的城市,她很在意这个地方,沾了西都的光,我也会得到她的特别关注!我将成为她了解西都的眼睛,而西都也将成为她与我加深沟通的纽带,哈哈!这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她问起了西都大学的气候和饮食!这与西都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她为什么会问起来呢?难道说,她其实一直在暗暗关注我的?进而对我的生活环境产生了兴趣?哈哈!这可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啊!

她问起了我的专业学科和学习情况!这显然不是简单的客套话,而分明是一种超越同窗情谊的期许与关心!关心我的学科,便是关心我的就业前景;关心我的学习,便是关心我的成长进步!她这是在含蓄地表达对我的未来的希望,她我能学有所成,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希望我能与她同步辉煌!我一直误以为我在她眼中无足轻重,一直不敢奢求她会注意我,没想到她还是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并对我寄予了厚望!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最惊喜的是,她竟然没有问起任赣士的情况!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微妙而强烈的信号!莫非任赣士已经喜新厌旧了?莫非她已经发现了他的表里不一?莫非他们已经分手了?哈哈哈!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呃,不对,这是写给我的信,她当然不会提到任赣士,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嗨!不管了,反正在这封信里,我就是主角,她只关心我的情况,哈哈哈!任赣士,你也有今天!

自嗨了好一阵,郑能谅才意犹未尽地把目光挪向下面的正文。孟楚怜在信中谈到了她那所大学的环境,虽然也有些许调侃,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望,因为她发现与旧照片上的校园相比,眼前的一切已经大有改变,并且相信今后会越来越好。她读的新闻系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她都只点到为止,且丝毫没有抱怨,反倒为这些缺憾找到了各种不怎么有说服力的解释,像极了一名为偶像极力辩护的铁杆粉丝。郑能谅如获至宝:以前只觉得她善良、美丽、独立,没想到还有这乐观、可爱的一面,孟楚怜这小天使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啊!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孟楚怜竟然夸奖起他来。她对他的理想抱负大加赞赏,并显露出惺惺相惜之感,就像行走在孤寂荒原的旅人忽然发现前方还有同路人一般,觉得既意外又振奋。在郑能谅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中,他借花献佛地阐述了一番对未来的展望,每一点都与她的梦想不谋而合,瞬间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郑能谅心知这事有点投机取巧,但对心上人投其所好应该不算不礼貌,何况他对她的每一个梦想本就深有同感,写出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赢得这番称赞也算当之无愧。

受到孟楚怜表扬的郑能谅不禁有些飘飘然,甚至打算把她的这段话裱在床头作为至高无上的荣誉,幸好想起“秀恩爱,死得快”的古训,才悻悻作罢。

好戏要压轴,在信的末尾,孟楚怜送给郑能谅一个大大的彩蛋,八个字,“共筑梦想,西都再聚”。

看到这儿,郑能谅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蹦而起,脑壳重重地撞在床板上,把阚戚智吓了一大跳:“搞什么?自杀式袭击?!”

“练功!”郑能谅揉了揉脑袋,全然不顾疼痛,迅速扑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起这段结束语来:共筑?为什么要用“共”这个字?她想和我一同实现梦想?“共筑”不都是用来搭配“爱巢”的吗?难道说……她在暗示什么?不可能……是我想多了?再聚?又是什么意思?她要到西都来吗?什么时候呢?邮戳上显示信寄出的时间是一个礼拜前,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来了?难道前天晚上在庄璧楼撞见的那个姑娘真的是她?如果是的话,那盗格空间里的那些梦想实现的情景就是她的未来了?那我那天定格的……电线杆……玫瑰花……都将与我产生直接联系,也就是说我会和她……哎呀!好乱好乱!为什么她的信里要用这么短的话语来表达嘛?!又不是发电报!就不能说得详细点明白点嘛!真是急死人了!

任他如何着急如何绞尽脑汁也没有用,那八个字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不置可否。要弄清楚真相只有问当事人,郑能谅马上取出纸笔写回信。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加上求解心切,他很快完成了这封信。他先笼统地回答了孟楚怜提出的一大串问题,内容言简意赅,措辞无懈可击,观点积极向上,把西都和西都大学都夸了一番,一方面是为了迎合她的开朗性格,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她对西都的兴趣,就算她这次没来,以后也肯定更想来。接着,他向她的乐观精神表达了敬意和鼓励,对她的专业和理想都满怀信心,同时不忘针对她的夸奖自谦一番,说那些理想不过是他读小学时做做的白日梦,不足称道,从而含蓄地佐证了它们并非抄袭,与她的理想一致实属造化之合、天定之缘。

最后才是重点,他认真地询问了她的近况以及在即将到来的国庆长假里的出行安排,让她如若打算来西都旅游务必提前告知以便他尽地主之谊,并画龙点睛地加了一句,“前天夜里在楼下遇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以为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造成的幻觉,故未敢搭讪,今天收到你的来信,方才明白,是你想来西都的意图所产生的念力,令我提前两日便感应到了你的存在”,收放自如,天衣无缝,就看她如何应答了。

寄出这封信,郑能谅又伏案疾书,将看完孟楚怜来信的百般感触统统写入日记。不觉已至最后一页,他深吸一口气,翻开过往的篇章,看着那一个个未及雕琢的文字,回味着曾经的心情,时而痴笑,时而叹息。微微发皱的纸张间还夹着一些没有寄出的情书,含蓄的,煽情的,诙谐的,每次尝试过后他都觉得孟楚怜不会喜欢,便悄悄压在日记里,日积月累已有十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