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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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颗金海棠果上浮现的都是同一张熟悉的面孔,亮亮的大眼睛,浅浅的小酒窝,有如催眠大师发出的一个个暗示信号,瞬间将郑能谅带入深层催眠状态。纵然时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那一幕幕不曾消化掉的往事在这一刻尽似醉汉腹中的食物一般,争相涌了出来,跑道、阳光、巧克力、乞丐、小桥、流浪猫……

忽然,潜意识中冒出一个念头,掐断了回忆,给了郑能谅一记当头棒喝:这个面孔此时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所大学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庄璧楼!

他从催眠中惊醒过来,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开始重新审视那一颗颗金海棠果上的画面,认真比对二者的区别。画面中的姑娘二十来岁模样,不如照片上的孟楚怜那么年轻,但气质同样明媚;穿着颇具职场风格,但身材曲线无异;看得出施了一层淡妆,但五官如出一辙……各项指标都无法否定:这就是生活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的孟楚怜。

但她怎么可能穿越千山万水来到西都大学?又为什么要在半夜偷闯庄璧楼?以她的身份和性格又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这一切实在太不合逻辑与情理了,可这些金海棠果上的面孔又该如何解释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疑问就找素问镜。郑能谅当然不会浪费这一次提问的机会,何况这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素问镜!这女的到底是不是孟楚怜啊?!”

素问镜慢悠悠地咧开大嘴,亮出巨舌,回了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答案:“可是,可不是。”

“我……”郑能谅刚要开骂,转念一想事关孟楚怜,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什么叫可是可不是?”

素问镜慢条斯理道:“就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郑能谅憋不住了:“屁话!字面意思用你说?我是问她到底是不是孟楚怜?要么是,要么不是,哪有两种可能并存的道理?”

素问镜舌尖贴着双唇舔了一个圈,用一种神秘的腔调回复他:“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少给我来这套!”早在中学时代,郑能谅就已经领教过素问镜的故弄玄虚,也听学霸同桌小企鹅讲过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和量子自杀实验,当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薛定谔的猫那是‘既是,又不是’,你说的是‘可是,可不是’,少忽悠我!”

素问镜愣了一下,吐了吐舌头,道:“差不多,差不多啦,其实这些画面都是发生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的,等到那个时候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郑能谅急得直跺脚:“那我还用问你?!就不能给个痛快话吗?!”

“好吧,”素问镜的声音终于变得正经起来,“这么说吧,这事全在于你自己,只要你觉得她是,她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你想要她是,她就可以是;你不想她是,她就可以不是……”

“我想要你去死!”郑能谅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前一秒还在摇头晃脑的舌头倏的一下缩了回去,大嘴瞬间合拢,比刚才打开时快了一万倍也不止。郑能谅的脚尖撞上坚硬的镜面,痛得嗷嗷直叫。

素问镜的声音却未消失:“哈哈!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动脚也不行!”

郑能谅又气又急,知道从素问镜的嘴里撬不出想要的答案,只好靠自己了。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梳理所获得的一切信息,庄璧楼、声音、金海棠果、面孔、薛定谔、猫、小企鹅……对了!小企鹅的来信!

小企鹅在信中提到过,她那所大学里见到好几个长得像孟楚怜的女生!这条极其重要的信息让郑能谅猛然意识到,金海棠果上所出现的情况还有一种合理的解释:这姑娘只是长得像孟楚怜!天下之大,撞脸的情况屡见不鲜,既然小企鹅都能见到好几个长得像孟楚怜的,他遇见一个又有什么奇怪呢?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没错,这应该只是一个貌似孟楚怜的陌生姑娘而已。

郑能谅总算从心理纠结中暂时解脱出来,才意识到他还身处盗格空间。海棠花已经开始凋零,他可不想被困在这里,更不想让自己躺在庄璧楼下的那具肉身成为他人的观赏品,所以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六颗金海棠果,似乎都是不错的未来:飞驰的列车里,她靠着车窗,怡然自得地望着外面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天空湛蓝,阳光很好;广袤的草原上,她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背上,娇躯振振,秀发飘飘,纵情呼喊,好不快活;清雅的灯光下,她盘腿坐在一张单人床的床头,身后垫着一只和她一样高的布娃娃,腿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她盯着屏幕,似乎在看喜剧片,时而抿嘴时而捧腹时而翻滚;嶙峋的怪石间,她一身运动服,背着双肩包,摆出各种姿势,一群头戴蛋黄色遮阳帽的游客背对画面向更高处走去,山路一边峭壁高耸,另一侧云海翻腾;碧波荡漾的海边,她穿着迷人的泳装,披着纱巾,戴着太阳镜,赤脚走过黄灿灿的沙滩;迷离的夜色中,她静静地倚着一根电线杆,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时不时朝右手边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此时郑能谅的心情十分复杂,从道义层面,他觉得一个窃贼不应该有如此完美的未来,毕竟偷东西是不对的;从情理层面,他又希望这个长得极像孟楚怜的姑娘能有个好的归宿,似乎她幸福了孟楚怜就会幸福;从逻辑层面,他忽然发现,这姑娘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将会经历一场从单身到恋爱的转变。

仔细观察这些画面,列车里,她坐的是硬座车厢,虽然她身旁和对面的旅客都瞧不见正脸,但从露出的头发和指甲不难看出都是女人,也与她没有任何交流;草原上,她独自骑着马,视线也尽在蓝天绿草之间流转,不像有同行的旅伴;灯光下,那是一张单人床,三更半夜一个人看喜剧片,八成还是个单身宅女。而另外三个画面则截然不同,山上的她摆出的那些姿势明显是在让人拍照,一颦一笑都在与人互动;海边的她视线一直望着前方,太阳镜的镜片里隐隐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夜色中捧着玫瑰花的她,自然是在等那个心上人。自从上次卫生包干区烟头事件之后,受冉冰鸾的影响,郑能谅也对侦探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推理还不甚严密,但观察力着实长进不少。

这一刻,郑能谅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感性的错觉,觉得画面中的这个姑娘正是孟楚怜,而他,正在为她选择未来。他甚至冒出个自私且奢侈的愿景,希望他能成为画面中的男主角,分享她美好的未来。与此同时,理性的自我又在一旁悄声提醒他:这姑娘很可能只是长得像孟楚怜,但品性有着天壤之别,你喜欢孟楚怜可不仅仅是因为外表,美丽的心灵才更重要,千万不能因为她俩长得像就不顾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