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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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适应期一晃即过,军训便如期而至。刚考入淳源一中高中部的时候,郑能谅就面临过一次军训,不过当时校方主攻升学率,又担心出训练事故,几番讨论后还是作罢。郑能谅原以为躲过了一劫,没想到军训还在大学里等着,用道上的话说就是:出来念书,迟早要军训的。

为了这次军训,西都大学教务处、宣传部、体育部、学生会等部门联合组成了军训领导小组和军训办公室,并与附近的一所军校达成了协议,由他们指派一批即将毕业的军校生担任此次军训的教官。这所军校规模不大,但名声在外,全称西都电子通信高等专科学校,简称“西电军校”。由于具有离西都大学近、收费便宜等优势,西电军校便成为西都大学每次军训的首选合作伙伴。有钱拿,还能锻炼毕业生,西电军校自然很乐意。而那些被派去担任军训教官的军校毕业生们以前都是被人管,现在终于可以翻身管人了,心情更是不言而喻。至于西都大学的新生们,也都对军训充满了新奇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实验室的小白鼠。

由于扩招,这一届新生有六千多人,西电军校没那么大的食堂也没那么多宿舍,军训办便采取了“混搭组训法”:动员大会安排在西电军校的万人大操场举行;训练时根据科目需要在西都大学和西电军校之间灵活安排,反正两所学校相去不远,跑步行军十多分钟路程;食宿则统一放在西都大学校区内,所有参训人员住的还是各自的宿舍。

然后开始编队,每个分院为一个大队,大队按系分成若干区队,每个区队按专业分成数支小队,每个小队下设若干个班,309宿舍六个人都被编入外院大队五区队七小队三班。一支规模庞大的武装力量横空出世,以至于西都大学校区方圆几里以内的小偷地痞流氓在军训期间以及之后的一小段时期内几乎销声匿迹,治安环境得到极大改善。

军训办让每名参训的学生交五百元,包含了服装费、伙食费、外出活动经费等等,说是统统经过物价局审定的。于是学生们对这几项经费的去向充满了乐观,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英姿飒爽、大快朵颐、游山玩水的画面,结果在领被装的时候就被一记记连环耳光打醒:衣服裤子仿佛被乱点了鸳鸯谱的情侣,貌合神离,互相嫌弃;水壶挎包似乎是从革命历史博物馆里偷来的,破的破霉的霉;胶鞋皮鞋好像都被人试穿过,散发着浓郁的辛辣味;被褥里的黑棉絮都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争相从缝隙间探出头来;凉席上的竹篾丝都不甘心平平静静过一生,纷纷挺起桀骜不驯的脊梁。

一开始学生们还排着队伍逐个反馈、逐件更换,但人实在太多,很快就捋不清了,吆喝声此起彼伏,军用品满天乱飞,整个场面如同农民起义军开仓放粮,蔚为壮观。

霍九建从发被装的学长手里接过衣服,一看码数就嚷嚷不行,理由是穿这么大号的根本凸显不了他的好身材。郑能谅和冉冰鸾都是识大体的好孩子,没有跟着起哄,默默地带着服装到一边去试穿。冉冰鸾的衣服裤子都有点紧,但凑活也能穿,他心想还是不去麻烦人家了。奇怪的是,对面几个女生一直冲他笑,笑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谅仔,我穿这衣服是不是太显胖了?”冉冰鸾不安地向郑能谅求教。

郑能谅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不会啊,挺有型的。”

冉冰鸾困惑道:“那她们怎么老冲我笑?”

郑能谅用一种略带嫉妒的口吻答道:“哼,花痴呗,你这么帅,又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

冉冰鸾还是对这个解释不满意:“可那表情明显不对,焦点也不对啊。”

郑能谅看了看那群女生,也发现了异常:“是哦,她们好像在看你下半身……”

冉冰鸾一惊,低下头去:“不会拉链忘拉了吧?”

郑能谅愣了下:“什么拉链?”

“裤子拉链啊,”冉冰鸾检查了一番,“拉好的呀。”

“拜托,我们的裤子是纽扣!哪来的拉链?”郑能谅猛地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你穿了女的!”

与冉冰鸾相比,“歌后”华泰崂就要幸运得多了,因为根本不需要穿上身就知道发错了——他刚展开那条性感的裙子时,还以为这是为他们旅游英语专业学生量身定做的苏格兰式军装呢。

“睡神”谷二臻也很苦恼,他换了好几根腰带,怎么扎都围不住腰,除非上移到脖子或下移到膝盖,才能勉强扣上腰带扣。看着有些苗条的女生将腰带对折两下再扎上还能剩一大截,他绝望地瞟了瞟自己的肚子——不扎腰带的时候它就像一个气球,扎上腰带后就变成了两个气球。最后,一名教官从军需仓库里拿来一套某位军校领导换下来的装备,腰带、衣裤都有,给谷二臻一试,简直比蟒袍玉带还宽松。

军服尺码不合身的大有人在,经过反复调剂也只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将就着穿,因为动员大会要开始了。教官们严肃强调了会场纪律,并教了全体新生席地而坐的标准动作,然后开始预演。口令一下,六千多条绿色的身影似麦浪一般望风而靡,又纷纷跳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数百条“紧身裤”的集体罢工让整个操场乱成一团,几乎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低头去看裤裆。

幸好只是预演,也幸好每个人都不止一套军服,教官们让全体新生统一换上相对宽松、更有弹性的迷彩服,暂时化解了尴尬。鸡飞狗跳一番折腾,动员大会终于开始,一溜领导模样的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主席台,走在头里的那位挺着怀胎十月的肚子,沐着众星捧月的目光,一步一个脚印地把自己抬到了台中央。他是西都大学分管行政和体育工作的副校长乔竺罡,也是军训办的主任。主席台上拼着一溜长桌,上面铺着红布,众人客气一番,依次落座,乔副校长坐正中间,他右手边那位穿迷彩服的黑脸壮汉便是本次军训的“总教头”、大队长莫淼权。

长桌左侧末位的一名白面少年最先开口,轻描淡写地为“紧身裤事件”划上了句号:“为什么要组织这次军训?大道理已经不必多说,刚才的小插曲就是最好的注解,同样一款军裤,穿在教官们的身上就挺拔帅气,而穿在大家身上却会四分五裂?可见问题不在裤子,而在于人,长期缺乏锻炼已经让大家的腰围超出了裤子的承受极限,单冲这一点,咱们就应该好好练一练!”

这是裘比轼第一次出现在郑能谅的视野里,作为学生会的负责人,他是军训办的成员之一,兼任动员大会的主持人。新生中听过他名号的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没有听过他名号的见他能和校领导同台讲话也纷纷报以钦佩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