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12 日(第3/11页)

约翰逊觉得不舒服。斯通怀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瞪着他;威斯登达和斯考根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而伦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激动。我们之前该先讲好,他想。

但是伦德之前并没有逼迫他表态。也许她觉得这样比较好,也许她希望他推翻计划。也许不是。

约翰逊将手放到面前的桌上,“基本上这个油井我会盖。”他说。

斯考根和伦德惊讶地望着他;威斯登达皱起眉头;斯通则带着胜利的表情躺进椅子里。

约翰逊停顿一阵后,继续补充,“我会盖,但是得等到吉奥马后续的检测完成,绿灯亮了以后才盖。影片里的生物,恐怕无法有结论。可能是另一种版本的尼斯湖水怪吧!我也不确定它是否值得担心。重要的是,这些陌生的、吃水合物的物种一旦增多,对大陆边坡的稳定性和开挖会有什么影响。只要这点仍未明朗,我建议,还是先暂缓计划。”

斯通紧紧抿住嘴唇;伦德微笑;斯考根和威斯登达交换一眼。然后斯考根直视约翰逊,点点头。“谢谢你,约翰逊博士,谢谢你抽空跟我们讨论。”

那天傍晚,当他将行李装上吉普车,最后一次巡视屋内时,门铃响了。

外面站着伦德。下雨了,她的头发贴在头上。“做得好,”她说。

“是吗?”约翰逊退到一旁,让她进屋。她拂过额上湿掉的头发,对他点头。

“其实斯考根早有决定,他只是需要你的认同。”

“我算哪根葱呀,能给国家石油出意见?”

“我告诉过你,你声誉卓著啊。但是,对斯考根而言没有这么简单。他必须负起责任,而为国家石油工作或是与财团有关的人,多少牵扯些利益关系。他要一个手上没有任何牌的人。而你是虫先生,想也知道,你对盖不盖工厂没有兴趣。”

“斯考根冻结计划了?”

“直到吉奥马研究中心的报告下来。”

“真是不得了!”

“对了,他挺喜欢你的。”

“我也觉得他不错。”

“是啊,国家石油该庆幸管理阶层有这么一个人。”她站在玄关,两手悬着。她这种总是忙个不停,有很多目标待完成的人,现在看起来竟反常地犹豫不决。她的眼光巡视室内。

“你的行李呢?”

“干嘛?”

“你不是要去湖边吗?”

“行李已经在车上了。算你幸运,我正要离开。”他打量她,“在我遁入孤独以前,还能为你做什么吗?不过,我一定要去,不会再有任何推迟。”

“我不想耽误你,只想告诉你斯考根的决定,而且……”

“你对我真好。”

“而且我想问你,你的邀约还算数吗?”

“什么邀约?”虽然他已经想到她说的是什么。

“你建议我跟你一起去。”

约翰逊倚着衣帽柜旁的墙,他感觉到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卡雷会怎么说?”

她没好气地摇头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准,如果你指的是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引起误会。”

“你完全没有责任,”她赌气地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水一滴滴从她的发上掉落,顺着脸颊滑下来。“那你之前为什么邀我一起去?”她问。

是呀,为什么,约翰逊想。

因为我想这么做。但是得在不会搞砸事情的前提下。他不觉得自己对卡雷·斯韦德鲁普有什么道义。但是伦德忽然决定要去湖边,让他糊涂了。几个星期以前,他还不会考虑这么多,随兴一起做某些事,相约吃饭,都是他们长久以来的调情游戏,但仅止于此,不会有后续发展。

但现在情况不是如此。

忽然间,他知道困扰着他的事了,同时也明白为什么伦德前些日子忙得要命。

“你们两个人要是闹情绪,”他说,“别把我牵扯进去。明白吗?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是你想给卡雷压力,可不关我的事。”

“你想得太严重了,”伦德耸耸肩膀,“好吧,也许你对。我们就算了。”

“好。”

“这样比较好,我得好好思考一下。”

“去想吧。”

她仍然犹豫不决地站在玄关。

“那好吧,”约翰逊弯身匆匆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轻轻把她推到门外,转身锁上他们身后的门。天色渐暗,细雨绵绵。他将顶着夜色开长程,然而他觉得这样更好。他会在路上听西贝柳斯的《芬兰颂》。西贝柳斯和夜晚,很好的搭配。

“星期一你就回来了?”伦德陪他一起走向车子。

“我想,星期天下午就会回来。”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当然。你周末有什么计划?”

她耸耸肩,“有一堆工作能做。”

他忍住不追问卡雷·斯韦德鲁普。

这时伦德说,“卡雷周末不在,去看他父母。”

约翰逊说,“你不需要一直工作。”

她微笑,“是的,当然不需要。”

“而且……你根本无法一起来。你没准备到湖边度周末需要的东西。”

“要带些什么?”

“尤其要穿一双好鞋,还有保暖的衣物。”

伦德看看自己。她穿着一双绑鞋带的厚底短靴。“还需要些什么?”她问。

“刚刚不是说了,毛衣……”约翰逊摸摸胡子,“我屋里也有。”

“嗯,有备无患。”

“对,有备无患。”他看着她,忽然笑出来。“好啦,复杂女士,最后上车机会。”

“我?复杂?”伦德微笑打开乘客座的门,“车上我们再好好算账。”

他们开上通往小屋没铺柏油的道路时,天色全暗了。吉普车呼啸过像剪刀口的树下,往岸边驶去。眼前躺着的湖,宛若憩息在树林里的第二片天空。水面浮满星星,云朵追逐其间,特隆赫姆还在下雨吧。

约翰逊把行李搬进屋内后,和伦德并排站在露台上。地板轻轻作响。不管来几次,他都会被这里的寂静震撼。因为寂静,所以充满了声响:树叶沙沙,虫声唧唧和轻微的咔嚓声,远处一只鸟儿啁啾,树丛里的动静,还有不知名的声音。露台下一道短梯通往草地,草地末端缓缓没入水中。一座歪斜的登岸桥伸展在水上,停泊着一艘小船。有时他划着船去钓鱼,或者躺在里面动也不动。

伦德远眺四周景致。“这一切你全自己享受?”她问。

“几乎。”

她沉默片刻。“你很能跟自己相处,我猜。”

约翰逊轻声笑了。“怎会这么想?”

“如果这儿除了你找不到别人……我想,你大概觉得自己一人很舒服。”

“对啊,在这儿,我可以想怎么乱跳,就怎么乱跳;可以喜欢我自己,可以讨厌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