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夜搭错车Dacuoche

你真的以为我很无聊么?

这也难怪,当你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西装,双手局促不安并时不时地抖动右腿的家伙,在寒风中站在十字路口时,你肯定不会以为他是在骇客帝国。

实际上我是个作家。

好吧,我承认我在上一句话里使用了未来式,但我保证这种结果就像你明天要吃饭上班一样确定,当然,如果你明天就失业没饭吃的话,请千万不要生气,我不是在诅咒你的事业,实际上你从我身边带着怪异的眼神走过,我丝毫都不介意,因为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其实,在我的西装右边,插在裤腰带里的是一把锤子。

是的,一把锤子。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个装修工,更不可能是行为艺术家,其实我在策划一起抢劫。

这时候你肯定会惊叫,会去报警了。不不不,千万不要,其实我根本不是真的罪犯,刚才我说过了,我是名作家,嗯?你说那是未来式?不,当我写完手头的这部小说,就不是了。

其实我在写一篇关于公路抢劫的故事,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描写劫匪的动作和事态发展,所以我需要实践,应该说试验更恰当。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事实更强有力的证据了。很多人在写小说时都是凭着想象。但想象太过于完美了,他们会在不经意间按照自己的规划去设计事实,而事实在现实中是凌驾于人力之上的。

所以我需要亲身去体验。

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的锤子是假的,是的,假的,只是个塑胶模型,而且我也准备好了给对方赔礼道歉,大体上如果他知道我是个文学青年,可能会没那么生气吧,不过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以单身驾车女性和瘦弱男性为主,不仅抢劫过程中遭遇的反抗会弱一些,而且就算受害人愤怒得要揍我,也能打得轻点吧。

打定主意后我决定先把自己收拾一下,一般人对于陌生人的态度完全来自于第一印象,尤其是女性,我并不算帅,但这反而是优势,相貌过于出众的人(包括难看和好看的)都会引起别人的不适,只有长相亲和干净、举止得体的人才容易与他人接近。

所以我换了套黑色新西装,洗了个澡,然后在十点以后沿着城市边郊地带的一条通往邻市的城际公路漫步,当然,我手里还象征性地提了只黑色皮包,每当有车子路过我都会拦下来,如果对方停下我会先观察,不符合我的要求的,我会以问路打发他们,然后继续寻找目标。

但是我发现,在秋季的夜晚站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实在不是个好活,光是没有遮拦的大风,已经让我觉得双腿像裹上了一层冰盐水袋子一般难受。我拦下了好几辆车,虽然有女性,却都一口拒绝了搭车的要求。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胃疼?”对方反问我一句,让我莫名其妙。

“我不胃疼,实际上我哪里都不疼,只是想搭个便车,我可以给你点车费。”我希望金钱能有点作用。

“别介,你不给钱我可能会答应,给钱更不可能了。”大多数司机听到钱,一踩油门就跑了,这让我非常困惑,什么时候社会道德变得如此高尚了。

于是我的计划受到了阻碍,我甚至以为是不是要等上个十几天才能达成我抢劫的伟大目标。

不过我很幸运,或者说某个倒霉蛋很倒霉,他注定要成为我恶作剧的主角,一想到他在惊恐之后知道真相,交杂着愤怒不解与庆幸的怪异表情,我就兴奋不已,我终于可以完成我的小说了。

“你想干什么?”这个小眼睛的瘦矮子摇下玻璃车窗,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车灯照得我眼睛有些花,我觉得在晚上戴墨镜的确很愚蠢。

“朋友,我是外地人,我的车坏了,本来打算步行过去或者找辆出租车。这鬼天气太冷了。”

“这里出租车是不会停的。”

“可以让我搭你的车去市里么?只要到了车站放我下来就可以,求求你了。”我事先练了很久的普通话,保证他听不出来。

“这可不行。”他摇着头,因为对着车灯,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部表情。

“如果你不帮忙,恐怕我会冻死在这里的,要不就要在国道上走一整夜,已经很晚了,车子也很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抢劫什么的,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他的声音很低沉,风声把他的尾音都消去了,听上去略有点模糊。

该死的,这家伙居然一语中的了,难道在车灯下我的脸和电影中的劫匪无异么?我真该多看看最近的警匪片,打扮得像好人一点。

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了,他的体型瘦削,很适合下手,否则的话我真的要走上一整夜才能回去了。

我必须让他答应我上车。

“我要走了,你继续拦车吧。”瘦子缩了缩脖子,将脑袋收回车窗,我听到车子引擎启动的声音。

“××79981。”我下意识地念起了车牌。

“你说什么?”瘦子又伸出了脑袋。

“××79981!这数字你很熟悉吧,你的车牌号码。”我喊道。

“该死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有点愤怒了。我走到车头前弯下腰,双手按在车盖上,我看不见车窗后他的脸,但我敢肯定我的话有效果了,我必须继续努力,让他同意我搭车。

“我在想要不要明天将这件事写到报纸上。”

“报纸?该死的,你是天杀的记者?”

我想了一下,“天杀的”形容的应该是记者而不是我,所以我不必担心。

“是的,我就是记者,知道××晚报吧,我会在那里写一篇文章,说明今天晚上被人拒绝搭车,城市文明建设有待加强。”我继续胡扯道。

我听到车子的引擎声小了下来。他沉默了,不再说话。

“是的,我一定会写下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道德的沦丧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边缘!过往的行车人看到陷入困境者却拒绝伸出援手!”我高声叫喊道。

“见鬼,我没说不让你上车,我反正也要回城里,我相信你他妈的是记者了,行了么?”他气得双手摁在方向盘的喇叭上,汽车发出嘟嘟的长鸣。

其实他错了,我只是个作家,虽然这两者有些相像。

车子里很暖和,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小的温度变化能让人的心情有如此大的改观,我顿时觉得欢悦起来,而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内,即使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司机的相貌。

从侧面看去,他的上半部分脸很像金凯瑞,有着凹陷的眼眉骨和高高的鼻梁,额头平却不高,嘴唇和鼻子之间离得很短,下巴没有弧度,几乎直接和咽喉的皮肤连到一起去了,头发很短,没有光泽,紧紧地贴在头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