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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道中的各个大名早已纷纷倒戈了。也就是说到奥州列藩领地这一路,整个日光奥州街道其实已经是敌方领地。这要是直接开战反倒轻松。然而只是没得住没得吃,跟走在路上却被断了粮草补给没两样了。

既然草加的旅店如此,那就算走到越之谷也是同样的状况。于是我们只能找到远离道中街道的寺庙,哀求他们把佛堂借给我们。

这种话我这脾气当然是说不出口的,全交给久米部正亲这个大阪人就对了。那虽然是个有骨气的汉子,但到底是大阪人,待人处事方面简直没得说。凭着一口多年未改的上方腔死缠烂打一番后,寺庙方面不单把本堂借给了我们,还准备了饭团和味增汤。

那个时代的寺庙和僧人可比现在了不起多了,货真价实的与世无争,尽管身处江户市中也一样。毕竟他们属于寺社奉行的管辖范围,就算是町方官员也管不着他们,可以说完全是与俗世隔绝的。

官军公布的内容他们应该也知道,但寺庙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即便如此,官军不可能把住持抓起来,更没资格废掉寺庙。总之寺庙就是这么了不得的存在。那样的世道下虽不能指望能受到多少厚待,不过公方大人在日光参拜的时候,没少给道中的社寺巨额布施金。要去会津的话,在到达奥州街道和日光街道分道的宇都宫之前,只要去找沿途的寺庙神社就行了。这都是住持教我们的。真可以说是绝处逢生了。你还别说,那晚的饭团真是好吃!虽然是盐饭团,甜甜的滋味却让人几乎哭出来。有多大?你还真是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呢。说到军用食的便当,从古至今不都是两个一合大小的饭团嘛。夹上腌萝卜,再用竹皮包起来。不过孟宗竹[1]是西日本的特产,所以从宇都宫再往东,竹皮就换成了木纸。外边能换,但里面只能是大米。糙米和麦饭坏得快,最主要还是不耐饿。如今的军队是顿顿有鱼有肉,可这么奢侈下去是赢不了的。米饭毕竟才是力量之源嘛。就算没有配菜,只要两合米饭下了肚,立马就会有劲儿。我们这些日本人,到底是吃了两千年的米饭,体质上已经定了型。盲目模仿外国,连军用食都进行了改良,最后只会连军人都给废掉。

现在想想,从我们出征甲州以来,吃的只有饭团。对我们而言,那就是戊辰年留下的印象了。再一次捧上饭碗,是会津陷落很久以后,应该是在北越高田的寺庙里禁闭的时候吧。那是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早上,我也是那时才意识到整个辰年自己几乎都是靠饭团撑过来的。老人的话总是会跳来跳去的,多担待些。在高田寺,当盛着满满米饭的饭碗摆在我面前时,一时间我竟然都叫不上来那是什么。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夸张,但那时候我满脑子里确实就只有饭碗里的是米饭,不是捏起来的饭团这件事。会津的幸存者们都跟我是一副表情。明明已经饿极了,但谁都没有动筷子。每个人,都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膳桌上冒着热气儿的米饭。

也不知是谁下了决心说了句“我开动了”,我才终于端起了碗。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漫长的战争在我心里才终于走到了终点。虽然有些对不住维持这条老命的饭团,但一碗再平常不过的米饭,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和平本身。

喏,我们这才说了没多久,内人刚才就从走廊上走过去了吧。她瞥了一眼你面前的膳桌,应该是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了。再一会儿,茶泡饭或是饭团应该就会来了。话题又扯远了,总之我们能端起饭碗吃饭,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从繁花满开,到整个夏天结束,我们都是靠着饭团死撑过来的。宇都宫位于日光街道和奥州街道分道的地方,顺着路往上走,就是那些自愿归降于萨长的列藩领地。去会津那一路上,一行人依旧没少受途中寺庙的帮助。

比永仓率领的旧幕府步兵队先出发几日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是打从一开始就斗志昂扬的大队伍,一路上不只是那些下总流山逃走的新选组队员,从江户折返回来的土方也加入了队伍,最终成了一支浩浩荡荡足有两千人的大军。也就是说我们刚好一过,战争就打响了。

我们倒不是因为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刻意加快了行军,只能说走了狗屎运吧。亏得有我和久米部正亲这俩好运将校,伤员和孩子们才能不用动刀动枪,顺顺利利地到达了会津。

哟,饭来了。

内人为了顾全你的面子也是费了一番心思,你可别再来打肿脸充胖子那套啊。

今年会津家主也送了新米。你小子也是走了大运了。


[1]孟宗竹:毛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