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与恶魔共度除夕

我收到消息,让我第二天出发去泰国西北部湄宏顺府的一家客栈,然后在那里等着别人联系我。这意味着我需要立即动身,在群山中乘坐九小时的巴士,但我没多想就照办了。这是我自己通过曼谷的一些中间人提出的请求。我和我的瑞典同事伯蒂尔·林德纳(他对缅甸事务了如指掌)一起,要求见见世界上最大的通缉犯之一:“黑暗王子”坤沙。数十年来,坤沙一直是金三角地区的军阀,是继被抓的诺列加将军以及死掉的巴勃罗·埃斯科巴以来的最后一个大毒枭。他的故事我早有耳闻。

我在长途汽车上休息了一下。到了湄宏顺府,我找到那家客栈,订了个房间。我与伯蒂尔碰头,他直接从曼谷过来的。他是瑞典人,大学毕业后直接来到亚洲,和我一样,他在那儿感到舒适自在。如果斯文·赫丁(一个世纪前伟大的探险家)转世的话,他很可能就是伯蒂尔。1985年,伯蒂尔在缅甸北部山区徒步几个月,娶了游击队的一个电报员,并首次撰写了一系列关于该地区的书。

第二天早上,我们正吃着早饭,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很像中国人的男人来到我们桌旁坐下。他看起来像二战前的上海黑帮:皮夹克,头发向后梳得很顺,细胡子。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预计将徒步八到十个小时。我们准备好了吗?我们应该跟着他走。

我们开着伯蒂尔的吉普车,沿着一条柏油路行驶了大约二十英里。我随身携带的小指南针显示我们正往北走。我们来到一个被高高的木栅栏包围的农场,在那里,我们被交给了一些更奇怪的人,显然都是中国人,他们一句话没说,只示意我们藏车的地方,还给我们倒了茶。不一会儿,一个孩儿牵着三头骡子出来,我们便出发了。一头骡子驮着我们的袋子和水,另外两头骡子是闲的,以防我们需要骑坐。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路很好走。我们经过一座美丽的石灰岩山,然后爬上爬下,穿过几条齐膝深的溪流。下午早些时候,我们爬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森林越来越茂密,树也越来越高。我们沿着一条骡道前进,这使得走路变得特别困难。这些动物(有时在多达一百头驴的商队中)都倾向于把蹄子放在同一个地方,踩出连续的孔洞。一路上,我们还遇到了一条金环蛇,这种蛇有黄黑相间的条纹,毒性强,但没有攻击性,还有一些巨大的、颜色鲜艳的千足虫。

日落时,我们站在最高的山脊上,向西眺望,景色壮丽而惊心动魄。连绵不断的山脉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有绿色、蓝色、紫色和黑色,太阳在一片火红的金色中落到山脉后面。近处的山丘被森林覆盖,看上去柔软而模糊,而远处的山则露出清晰硬朗的轮廓。

美是如此具有欺骗性。全景美不胜收,广阔、静谧,充满活力。然而,在庄严如大教堂的大树底下,在繁盛如烟花的竹林下面,隐藏着一种无尽的哀伤,它跨越了海洋,穿越了每一个国家,入侵我们的家园,杀死我们的孩子。在我面前的就是金三角的腹地(一个多么虚伪的名字!),我如此努力要去见的人,就是那个死亡帝国的统治者。

很快夜幕降临。黑暗中回荡着鸟鸣声、猴子的尖叫声,还有我看不见的其他动物发出的神秘沙沙声和擦碰声。

最后三个小时,一路下坡,特别难熬。我的小腿抽筋,头痛得厉害,然后胸部也剧烈地痛起来。心脏病不就是这样开始的?我想起乌兰巴托修道院的住持,他在香的灰烬中发现我心脏有问题;我想起了吉隆坡那位无知的占星家,他预见我五十八岁之前将面临一场严重的疾病。现在告诉自己那些占卜师说错了多少是没有用的。我本能地把手伸向我额头上的痣——据新加坡的女巫说,这是我将死在异国他乡的征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片森林更偏僻呢!我将不得不“口述我的遗愿”给伯蒂尔。当这种想法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我忍不住笑了。然后一种恐惧感袭来,想到人们会把占卜的话当真,把预言变成现实。所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天空布满星星,但地上漆黑一片。这是12月新月的夜晚,掸邦人正庆祝他们的新年。他们的2088年就要开始了:这是从他们皈依佛教的那一年算起的,当时他们在云南的死湖岸边建造了第一座佛塔。庆祝活动会持续一个星期,因此,坤沙才邀请我们来这里的。再过两周,1993年就结束了。不能乘坐飞机的一年?不完全是。这位占卜师是中国人,对他来说,新年不是在12月31日结束,而是在春天的第一个新月到来时结束。1994年将从2月8日开始。如果我真的想听从他的预言,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

走了九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山谷。溪水哗哗地流着,自己不知不觉就蹚过溪水。对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大木屋。我们走进去,在一盏油灯的昏暗灯光下,我看到几个身影站在一旁。我听到一个女人用中文发号施令,一个年轻人给我们端来了热茶。

“你从哪里来?”我问他。

“云南。”

“来做什么?”

“工作。”他说。我觉得我不能再问他什么了。那女人通过对讲机和别人说话,很快一辆小卡车来接我们。我们沿着一条土路开了半个小时,最后,在群山环绕的一片平原中间,一座城镇拔地而起,出现在我们面前。一片大空地上有一个集市,成群的人在货摊边上散步、吃东西、玩各种游戏。几十名穿着干净制服的年轻士兵拿着步枪,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站岗放哨。我们到达贺猛,即报纸上称为“罪恶之都”的地方。它位于缅甸境内,但距离泰国边境只有六英里。

离开之前,我们得到的唯一警告是绝对不要让控制边境的泰国军队看到我们。他们不愿给人留下任何与“反叛者”或与毒品贩子勾结的印象,尤其是外国观察家。曼谷与仰光政权保持着友好的外交和贸易关系,官方否认与坤沙和他的掸邦土地有任何关系。

天气很冷,掸邦的“外交部长”来欢迎我们,带我们去“政府招待所”。他头上戴着一顶毛料便帽,睡衣外面穿着一件厚夹克。

我们在贺猛住了五天,每天都有新发现,充满惊喜。第一个新发现发生在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床就发现从泰国到贺猛至少有两条直道;坤沙的其他客人都是坐着汽车舒适地到这儿的,其中便有穿着便服的泰国军官。令人惊讶的是,自1990年以来,坤沙一直在美国作为毒品贩子接受调查;美泰两国悬赏两万美元要他的人头。我们笑着拍照。坤沙的其他客人是来自仰光政府控制地区的掸邦人(我遇到了两个来自景栋的人),或者住在国外。其中一个是“千棵香蕉树王国”永贵的老国王的女儿,如今她已移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