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要面对太阳(第3/4页)

程序员丢了硬盘,会去求明师开示哪里能找回;警察会寻求明师的支持,帮助追踪盗贼或确认凶案嫌犯的身份;政府高官在批准重要文件前同样会咨询明师,即便这些文件已经通过金融专家的审查认可。最近,一群汽车修理师宣称,他们能通过魔力修复车上的凹陷,既快速又省钱,远低于市场价格;世界银行驻雅加达的代表曾将他的本田车送到他们那儿修理。这些人都来自苏加诺的出生地比尔他,如那位明师,他们也宣称自己是从苏加诺那儿获得的法力。

我问明师,他怎么看待人类登月的事实。他再次抬起那双满是污垢的手说道:“这不会是真的。人是不能去月亮上的。月亮是神所创。人们的想象可以天马行空,但人是不行的。人类有着自身的局限性,而我们必须敬畏这些局限性;如若不然,可怕的事将会发生。”我不得不表示赞同。

我们前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塑料封袋,里面装着各色的药,这些药在任何一个亚洲超市都能见到。“你信现代药物吗?”我问道。他相信,他自己也会服用,并且也会向病人推荐一些治疗生理病痛的药品。问题在于,他说,这些药物根本不能治疗因巫术所致的疾病。这些疾病只能诉诸更强大的魔力来治愈。比如,疯症由巫术引起,这些药物根本没有治疗作用。人们起先会选择在城里的医生那里治疗,无计可施时便会来寻求他的帮助。给我们沏茶倒茶的男孩插嘴说,很多被亲人带来看病的女人,来时被可怕的恐惧感及抽搐缠身,经过两三天的治疗,她们离开时镇定平静。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明师说,“是神通过我实施了法力。”

很快到了结账的时候。司机曾告诉我们这是不收费的,除非客人对服务满意,自己留下些东西。我问诺丁,他建议我支付等值于二十美元的报酬。我自言自语道:这笔钱不少啊,但如果神油真起作用的话……要是我不来这儿,以飞机问题为借口探察这群人的内心,也没法给人留下感激、友好的印象,这对我还是有好处的。

在确保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我小心地掏出一袋卢比,攥在手里,微微地鞠了一躬,然后伸出右手,左手支撑着右手手腕处——这在亚洲是必要的礼节姿势。明师以同样的姿势迎上来,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当他觉察到这些钱的时候,他的脸明朗起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返程的路上,诺丁讲述了他和一位明师的故事。1979年,在他回槟城带游客游览附近的蜜蜂岛的两年后,他开始生病,身体逐渐虚弱,伴随头痛,晚上还经常呕吐。医生给他开了药,可他身体状况还是越来越糟,最后走动都成问题。他的妻子请来一位明师,她是个女人。明师给他冲服了一些药剂,身上贴了一些叶子。三天过后,“宗教之光”诺丁身体康复。要解释?明师说,是蜜蜂岛上的居民把邪恶之眼加诸于他,因为他们嫉妒诺丁会说英语,能把游客招到岛上,利用岛上原住民获利,而原住民自身却一无所获。那位女明师施了一些相反的魔法,邪恶之眼就消失了。但是,她也提醒诺丁,余生须更加敬待他人,若无必要,勿扰他人,须将所得之财与相助之人分享。

诺丁谨遵明师建议。嗯,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诺丁伸手够他的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块薄如纸的铁片,上面有一些文字。这是他的护身符,他须经常随身携带。其实,这只不过是个提醒人的物什。每次诺丁看到这个东西,应该都会忆起明师曾告诫他“勿扰他人”。可能直接在手帕上打个结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但是这样就缺少些许神圣的意味、奇妙的色彩。诺丁也给自己定了一套关于接触此物的禁忌:如厕前须将护身符取下;不食用任何非清真方式宰杀的肉。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应尽的义务。

我再次想起我的那位明师,他是第一位不主动提钱的预言师,贫或富,皆身外之物。我也没听到过关于明师贪财的言论。

我们沿着海岸往回行驶,原本威胁海岸的强风暴没有出现,但天色还是有些暗沉;海是那样湛蓝、波澜不惊,令人心旷神怡。海水从近海的浅绿渐变成天边的灰黑。狭长的沙滩边长着一排椰子树,离水边一百码的地方,渔民正热火朝天地扎堆搭建小屋,不过九月季风一来,这些小屋也就没了,要到明年四月才会重建。年年如此,代代如此:建房居住,晾晒渔网,直至海浪带走小屋。

“渔民都是马来人,捕的鱼卖给中国商人,整个海岸都是这样。”诺丁说,“如果渔民没捕鱼,中国人就借钱给他们维持生计,待以后捕到鱼的时候再连本带利归还。马来的渔民不时地胡作非为,攻击中国商店。这里发生过小规模的屠杀。”他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与说季风如何破坏小屋的语调一样平静,好似屠杀这种事也不过是季节性“活动”。

1965年的大屠杀由军方发动(也就是后来苏哈托借助夺权的那群人)。但是,民众,尤其是小岛上的民众利用这次运动,找中国人报仇算账。短短几天,超过五十万人被杀害,其中大多数暴行发生在宁静的、天堂般美丽的巴厘岛。

当晚,我们在当地市场就餐,那里的小摊众多且各具特色。在乙炔灯下,海鲜、肉、蔬菜以及各式各样的鱼琳琅满目,一眼望去,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空气中也弥漫着极强的杂味。中国厨师端着大锅,像玩杂耍一样,锅里的油腾起火焰。成群的乞丐和流浪狗围聚在小摊后面。突然桌下出现一个小男孩,主动要求帮我擦鞋。“一次擦一只鞋。”诺丁警告我说,“如果你把两只鞋都给他,他会立即顺走并卖掉,而你只能赤脚了。只给一只的话,他也没啥用,他只能乖乖地擦鞋。”

诺丁在人群中发现了仅有的另一个白人,这个人似乎是这个岛的老熟人。诺丁示意他来我们桌。“他对林加岛上的事无所不知。”诺丁引荐说。这位迈克先生是澳大利亚人,之前是摄影专业的学生,现在四十岁左右,几年前来到印度尼西亚,意外发现了林加这座岛。从此,他便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为什么是林加呢?”我问道。

“林加是班扬人的首都。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清楚。”

“班扬人是无形人,你明白吗?我们是有形人。”迈克边说边用手触碰我的皮肤,证明它是固体有形的。“但是,你得明白,班扬人是非固体的。你懂吗?岛上有很多班扬人,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我们和他们各自生活着。只有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我们才可能与他们联姻。曾经有一个有形人,就如你我一样,娶了一位班扬人。这种情况会有,但概率极低。我就认识岛上一个娶了位漂亮的班扬媳妇的男人,他只须在每周四与班扬姑娘同床,其他时间都是自由的,甚至还可以再娶一位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