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闲(第2/4页)

“樱井(他的姓氏)这家伙真是不拘小节啊。比起做投机生意来,还是干这一行更符合他的性格,前程无量。现在嘛,已经相当成熟,最后他会很幸福的。”过去了解他的人常常这样说。

中日甲午战争时,他在海运桥附近有一家相当可观的经纪人店,雇了四五名店员,与榊原老爷还是朋友关系呢。从那时候起,他就受到一起玩乐的伙伴们喜欢,是酒宴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歌唱得好,故事讲得好,无论自己如何飞黄腾达,从不装模作样地摆谱,他会忘掉老爷的特权身份,甚至忘却优秀男人的品位,从而受到朋友和艺伎们的热情褒奖,让人觉得富有情趣,愉悦无比。在辉煌的灯光照耀下,他那略带几分醉意的惠比须神似的脸,会“嘿嘿嘿嘿”地笑逐颜开,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奇特的笑话。这种时候就是他的整个生命的体现,眼睛里散发出异常喜悦、令人亲切的目光,温柔地晃动着自己的肩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才是精通业余嗜好真髓,宛如欢乐的化身。对于艺伎以及不明来历的客人,他会根据他们的情绪奉迎,所以哪怕客人一开始在心中有几分讨厌,咒骂“这个动作迟缓的家伙”,也会渐渐地熟悉他的脾气,觉得他没有什么心计,是个只会给人带去快乐的好人,于是大家都亲切地“樱井”“樱井”地叫着,与他热络起来。然而,虽然广受器重,同时有更多的金钱,生意再兴隆,却没有一个人会对其谄媚和迷恋。没人称之为“老爷”和“您”,均以“樱井”相称,以比随行之客低一个档次的规格对待,并且不觉得那是失礼的。事实上,他绝不是一个能够引起别人尊敬和恋慕的人物,而是具有一种先天性的令人以温暖的轻蔑之心或怜悯之情熟悉和疼爱的性格,恰似要向一个乞丐鞠躬行礼一般。而且,不论遭遇什么取笑,他从不会光火发怒,反而感到高兴。只要一有钱,就会邀朋友们一起上馆子散财。若有朋友邀请赴宴,不论有什么商业活动,他都会取消,克服不便,兴冲冲地正装出行。

“嘿,辛苦您了。”

酒宴结束时,当朋友们这样揶揄他时,他准会突然一本正经地双手伏地说道:

“感谢让在下参加如此盛典。”

艺伎把纸团扔过来,摆出客人的声音和脸色说:“哎,好啦好啦,把这赏钱拿去吧!”

“哎呀,那真得好好谢谢了。”

他接二连三地鞠躬致谢,把纸包搁在扇子上,说道:

“哎呀,真是值得感谢。大家是不是再给我扔上一些,只要包上两分钱就够了,父子两代人就能因此而获救。总而言之,东京之客都是在挫败强者、扶助弱小啊……”

他模仿庙会上魔术师的口吻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

就是这么无忧无虑过日子的男人,竟然看上去也有过恋爱的经历。他不时会冒昧地把艺伎出身的女人拖进来当老婆,要是恋上了,他的不检点会显得更加厉害。为了讨到女人的欢心而拼命击鼓,完全没有户主的权威。只要女人喜欢的东西,他就随便给买。老婆用下颏指挥他干这干那的,只听见他“好,好的”的窝窝囊囊的应答声。他动辄被酒品恶劣的女人咒骂为“浑蛋”,还被击打头部。女人在场时,他就会拒绝搭理花街茶馆的诱导,每天晚上把朋友和店员集中在二楼的客厅里,由老婆的三味线伴奏,边喝边唱地胡闹一番。有一次,他的老婆与朋友私通,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与老婆分手,想方设法地取悦她的心情,还给她的情夫送上成套的和服布料,陪他俩一起去看戏,有时还让他俩坐在上座,自己则拼命演出击鼓,乐于成为他俩的道具。最后,还经常给钱让老婆去勾引演员,以此为条件,他也将艺伎引入家门。在这个男人身上,完全看不到男人们常见的赌气和嫉妒。

取而代之的是他严重的没有常性的气质,恋得如胶似漆,宠爱到难以自拔地步的情感,很快就会冷却,老婆一换再换。女人原本就不迷恋他,便在维持关系期间狠狠地榨取,恰到好处时,对方主动离他而去。这种情况导致他在店员之中威信尽失,漏洞百出,疏于生意的经营。没过多久,他的店就倒闭了。

之后,他又从事过开赌场、拉皮条的生意,只要见到熟人,他就会信口开河地说道:“咱们走着瞧,一定会让你们看到我的鼎盛期。”他显得和蔼可亲,有先见之明,偶尔会碰到发财的门路,却总是遭到女人的算计,一年到头手头总是紧巴巴的。最后还是到了债台高筑的一天。

“目前请暂时雇用我一阵子吧。”他这样说着,寄居到从前老友榊原的店中。

虽然沦落为一个店员,却实在难忘沁入骨髓的玩弄艺伎的情趣。他面对账房的桌案,时不时想起娇艳的女声和热烈的三味线音色,哼唱起日本歌谣,大白天就兴奋得陶醉起来。最后怎么也忍不下去,寻找种种为身体好的借口,到处点点滴滴地借钱外出玩耍,且只借不还,蒙骗老板。

“那家伙的模样真是可爱。”

那些一开始爽快借钱给他的朋友,由于次数多了,终于生气起来。“樱井真是没治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真叫人一筹莫展。这么恶劣的人下次再来求借,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可是,有这种打算的人,一旦见到他本人,又总会滋生怜悯之情,无法说出强硬的话语。

“下一次会一起弥补您的损失,今天就请您饶恕我吧。”

债主正要赶走他时,他又会喋喋不休地缠着说:“求求您别那么说,再借点钱给我吧。我马上就会还您的,求求您,真的求您了。”

基本上被恳求者都会妥协。

老板榊原也看不下去,说道:“我会经常陪你前往,只是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如何?”于是,每三次中就有一次让他陪去熟悉的招妓游乐的酒馆,每一次,他都欢欣雀跃地勤快干活,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每当榊原因生意上的烦心事闷闷不乐时,只要与他一起喝酒,看到他那张胜似任何良药的清白的脸,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带他出行。到末了,比起店员的职务来,陪老板外出反倒成了他的主要任务,白天一整天在店里悠悠荡荡的,还戏谑着说:“我嘛,乃榊原商店的宫中艺伎也。”如此开着玩笑,好不洋洋得意。

榊原的妻子是正经人家嫁过来的媳妇,共有两三个孩子,大女儿十五六岁。从夫人至女佣都喜欢樱井,她们会把他叫去厨房:“樱井呀,里面有好吃好喝的美食,到厨房去喝上一杯吧。”其实是想听他讲有趣的俏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