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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窗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或许我早该告诉你,”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是故意隐瞒。我是说,当时我完全没想到温迪是……私生女的问题。多年来我们根本不提此事,我压根儿没想到要讲。”

“这我了解。”

“你说你有事报告。”他说。他回到椅子坐下:“请讲,斯卡德。”

我回溯到印第安纳。温迪念大学时,对同龄的男孩没有兴趣,只喜欢年长男子。她跟几个教授发生关系,或许都只是逢场作戏,但至少有一个认起真来,至少男方如此。他想离开他太太。这位太太服药自杀,或许是真的想死,或许是为了挽救她的婚姻才耍的手段,也或许连她也搞不清自己动机何在。

“总之,轰传出一段丑闻。整个校园沸沸扬扬,不过有没有上校方记录我不知道。温迪在毕业前两个月离校,这就有了解释。她没法再待下去。”

“当然。”

“她消失后学校没有急得抓狂,道理一样。我原本还很纳闷,因为照你所说,他们的反应好像不很强烈。显然他们当初是想通知你她走了,但又不打算告诉你她离开的原因。总之,他们之所以不在意她的去向,是因为他们知道其中内情。”

“噢。”

“她去了纽约,这你已经知道。她几乎是马上和年长男子发生关系。其中一个带她去了迈阿密,我可以给你他的名字,但这其实并不重要。他两年前死了。很难说他在温迪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多重要的角色,但除了带她去迈阿密以外,他还让她在申请租屋时,借用他的名字。她在雇主栏写下他的公司,而经纪公司打去查对时,他也帮她圆谎。”

“房租是他付的吗?”

“有可能。到底当时他是帮她付了全部还是部分家用,只有他才能告诉你,只是你已经问不到了。不过照我看,她不是他的禁脔。”

“那同时她也跟别的男人交往?”

“我想没错。这个男的已婚,家在郊区,就算他想花很多时间跟她在一起,恐怕也做不到。而且依我看,温迪自己也不想跟任何一个男人固定下来。教授的太太吞药自杀,对她想必是一大打击。如果他对她迷恋到可以抛家弃子,想来她也可能对他用情很深——至少她可能是这么想。遭到那次挫折以后,她会提醒自己不能对任何人过于专情。”

“所以她结交很多男人。”

“对。”

“而且跟他们拿钱。”

“对。”

“你知道这是事实?或者你只是凭空臆测?”

“是事实没错。”我跟他提了点玛西亚·梅塞尔的事情,谈到她是怎么逐渐发现温迪维生的方式。我没补充说明,玛西亚也下海试过。

他垂下头,浆硬的西装两肩有点塌。“报纸还真说对了,”他说,“她是妓女没错。”

“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这就像怀孕一样,不是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觉得比较像诚实。”

“哦?”

“有些人比别人诚实。”

“我一向以为诚实只有是与不是两种。”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有不同层次。”

“卖淫也有不同层次吗?”

“我是这么想的。温迪没到街上拉客,没有一个个嫖客轮番上阵,也没有把钱交给什么皮条客。”

“我还以为范德普尔做的正是这个。”

“不。稍后我会讲到他。”我把眼睛阖上一会儿。我睁开眼睛说:“这话我没法证实,不过我很怀疑温迪的本意是真的要卖肉。她也许是从好几个男人手上拿了钱以后,才醒悟到自己是在干什么。”

“我不懂。”

“我们假设有个男的带她外出晚餐,送她回家,结果跟她上床。他出门时,也许交给她一张二十元钞票,他也许是跟她说:‘我本想送你一束鲜花或者礼物,不过你何不就拿这些钱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呢?’也许前几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她一再回绝,但后来她就开始习惯收下了。”

“我懂了。”

“不消多久,她就会开始接到素不相识的男人打的电话。很多男人喜欢把女人的电话广为传播,有时候是因为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时候是因为他们觉得可以借此提高他们的形象。‘这女孩很不错,她不能算是妓女,不过事后给她一点钱好了,因为她没工作,你知道,小女孩在大都市里讨生活实在很辛苦。’所以她有一天醒来,才猛然醒悟到她已成了妓女——至少是字典上定义的那种。可是当时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而且感觉也很自然。照我看来,她从来没跟人伸手要钱。她一个晚上最多只见一个男人。如果哪个男人她不喜欢,以后的邀约她会回绝。而外出共进晚餐时,如果她觉得眼前的男人看不顺眼,她也会假称头疼,不和他上床。所以她是靠那方式赚钱没错,但她目的不在钱。”

“你是说她喜欢。”

“反正绝对不讨厌就是。她又没被人贩子绑架为娼,想要的话,她应该可以找到工作,她也可以回尤蒂卡的家,或者打电话跟你们要钱。你是想问她是性欲亢进吗?这我没有答案,不过我怀疑不是。我觉得她是得了强迫症。”

“怎么说?”

我站起来,移近他的书桌。桌子是暗色桃花心木做的,看来至少有五十年历史。桌上井然有序,摆了本记事簿,还有双层文件盘、纸插、两张镶框的照片。他看着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其中一张照的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两眼迷茫,脸上挂着隐约的笑容。我感觉到这个表情是她的注册商标。另一张照片是温迪,头发不长不短,两眼发亮,一口白牙可以去拍牙膏广告。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高中毕业典礼。”

“这是你太太吗?”

“嗯。我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照的。六七年前吧,我想。”

“我看不出她们哪里像。”

“嗯,温迪像她父亲。”

“布娄。”

“对。我从没见过他,我太太说她长得像爸爸。我当然是无从判定,不过我太太是这么说的。”

我把汉尼福德太太的照片摆回原位。我深深看进温迪的眼睛,我们过去这几天变得非常亲密,她跟我。我现在对她的了解恐怕已经超过她能接受的限度。

“你刚刚说你认为她有强迫症。”

我点点头。

“强迫她的是什么?”

我把照片摆回原处。我注意到汉尼福德刻意避免对上温迪的眼睛。他没做到。他望进那对明亮的大眼,脸部抽动一下。

我说:“我不是心理学家或者心理医生什么的,我只是当过警察的普通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