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第2/11页)

就在这时,被子被掀开一角,她无声地爬进了他的被子里。在这张床上她睡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很熟稔地躺在他身边,把半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身上冰凉滑腻,还挂着水珠,像一尾刚刚捞上岸的鱼。她躺在那里慢慢蠕动着,好像要在这床上给自己刨出一个坑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和他有几处短暂的肢体接触,这些接触很细小很轻微,小心翼翼地,好像从她身上长出了无数气根一样的小手,这些小手试探着触摸着他,见无处生根便又自己缩回去了。他静静躺着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她终于停止了蠕动,也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感觉到她把脸侧到了一边,好像在黑暗中都怕他会看到她的脸。两个人像两具尸体一样并列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终于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她的一只乳房上。她上身是光的,他继续往下摸,她全身都是光的。在上床之前她就把自己脱光了,像是要祭献给他的一盘肉。他仍然是那个姿势,懒懒地躺着,那只手从她上面摸到下面,又从下面摸到上面。在这缓慢的抚摩中,她开始了低低的抽泣,他每摸她一次,她的抽泣声便大一点,似乎是在给他计件付报酬。她的乳房肥硕松软,一躺下来便流得到处都是,他慢慢摸着那只乳房,像是要耐心地把流出去的都收集起来,收好了像雪人一样堆成一堆。他慢慢摸到中央,她变得冰凉而坚硬。与此同时她忽然大声抽泣起来,这骤然响起的哭声在黑暗中听起来鲜艳、凛冽,像块刚揭了皮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把手抽出来,像是怕不小心碰到了这鲜红的皮肉。她的哭声像玻璃碎片一样四处撵着他,在这张床上他几乎没有容身之地了。

他知道他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对付她。黑暗中,就着这裂帛似的哭声,他鞭策自己一跃而起,趴到了她身上,他像给汽车加油似的又使劲揉了她那两只乳房,下面好歹硬了,可以发动了。可是他进不去,她下面太干了,干得像铜墙铁壁,连丝缝隙都没有。她没有声息了,在屡次实验中他的脸碰到了她的脸,他感到她无声地躺在那里,却比之前流泪流得更汹涌,她的整张脸都是湿的,她在那儿无边无际地流泪,流泪。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想把那泪水堵回去,可是他的那只手很快就被淹没了,泪水从他指缝间涌出来。他简直像趴在一眼泉上汲水。

他像被大雨浇透一样再没了心情,可是他刚要从她身上下去又被她死死抱住了,她一边抽噎一边哑着嗓子乞求:“和我做一次,就一次,好吗?”她一边乞求一边流泪一边揉搓着他下面,他也快流泪了,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进去,进去了才是对她的安慰,好像只要他一进去她就可以把他整个人都霸占了,她才不会这么恐慌,这么神经质。

为了接纳他,她几乎张开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要给他一道永久免费的通行证,他什么时候想进去就可以进去。可是,他还是进不去,她那该死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决堤,不停地淹没他。他随手打开台灯,几乎要求她了:求求你,不要再哭了行吗?灯光下他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脖子上也全是泪,再往下是那两只四处流淌、不成形的大乳房。她使劲“嗯”了一声,伸手撕了一张卫生纸狠狠擦了擦鼻子、眼睛,然后,她肿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大义凛然地对他说:“我不哭了,来吧。”好像她是屠宰场上那只洗干净的牲畜,就等着他一刀子下来了。

他也急于进去,不是他多想要,而是,他知道,若不进去今晚便没完。可是他软了硬、硬了又软还是徒劳,果然,她的泪又出来了。她又一次无声地流泪,两道泪水在她脸上闪闪发光,像两把利刃对准了他。他不想再看,又伸手把台灯关了。她在黑暗中抽噎着说:“你吻我一下好吗?你都不吻我。就一下……你知道的,你不吻我,我是不行的……就一下,让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他没有说话,嘴唇也没有向她的嘴唇伸过来。她忽然再次大声抽泣起来:“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你就是不肯吻我一下,吻一下就那么难吗?”

“我知道什么?”

“你撒谎,你知道的,从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不接吻我根本不能做爱,我不是妓女,我得接吻,你不吻我的时候你根本就进不去。你早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和其他人不接吻又不是没做过。”

她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那不算,那根本就不算,那是做爱,那就不是爱。爱一个人就是要接吻的。”

“那你不照样也做了?”

“……”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摊在黑暗中歪着头无声流泪,他的手碰到枕头,那里已经湿了一大片。他的眼睛一阵酸涩,泪差点也下来了。这个女人啊。他使劲把她的脸扳过来,终于对着那张湿漉漉、黏糊糊的脸吻了下去。在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脸的一瞬间,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送了上去,忙不迭地,唯恐过时不候。在找到他的嘴唇之后,她贪婪地吮吸着,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咽下去。她嘴里满是浓烈的牙膏味,好像刷个牙便挤掉了半管牙膏。他知道,为了迎接他,她恨不得把自己身体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这牙膏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使他忽然便生出了很多蛮力,他一使劲,总算进去了。这次的任务好歹是完成了。他知道,只要进去了,哪怕只有一分钟,她也会对他感激涕零。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更紧地抱住了他,她紧紧地抱着他,好像生怕他会消失了,会忽然跑了。他在这馥郁浓烈的拥抱中几乎动不了,就像身上驮着一个人试图要飞起来一样,两具沉重的肉身压着他拖着他,只三分钟就结束了。他趴在她身上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却发现她还是那么紧、那么不顾死活地抱着他,他开始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知道她又要说什么了。可是,晚了,他根本拦不住她,她抽噎着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谢谢你。”他愤怒着,抓狂着,想大吼一声:“不说这句话会死人吗?”他没吼出来,泪却下来了。他趴着不动,静等着那两滴泪水自己风干。

两个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像两具尸体一样平躺在黑暗中。她的身体在黑暗中悄悄蔓延,试图向他偎依过来,他便坐起来,点了一支烟,靠着床头一明一灭。他抽了两口烟之后还是开口了:“这次你打算待几天?”

她慌忙说:“我不会待久的,就和你待两天,待两天我就走。”她急切地强调只要待两天,似乎两天是不算数的,是可以被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