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是命运对我的恩赐 第2节(第2/2页)



  学过几天绘画的老三,深知角度与光线的重要性。他在医院为静秋作画时,选择的就是她的侧卧位。那幅画,老三在失明前就毁掉了,老黄无缘得见。问静秋,也只说“画得挺像的,就是有点显胖”。

  老黄是个画盲,但印象中以古希腊神话为题材的绘画的确有不少是侧卧位的裸体女性,或许是因为侧卧最能体现女性躯体的曲线吧?而那些画中的美女,的确不是瘦骨嶙峋的病态美人。如果按照现代审美观来看,那些美女至少得上三五个减肥班才能跟“美女”二字打个擦边球。

  不知道坐在大妈堂屋里的老三有没有想象一下静秋裸体侧卧的画面,彼时的人不象今时的人这么大胆,即时是在内心也没这么大胆,那不仅是个没有言论自由的年代,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年代,我们只知道老三于彼时彼地就立下一个誓愿:我要画她的像。

  想画静秋像的还不止老三一个,静秋的学校里就有一个教体育的老师,时常要为静秋画像,不过彼时的静秋对自己的外貌缺乏最基本的信心,都坚决推辞了。你可别认为老黄昏了头,拉出一个体育老师来作画。这个体育老师可不是一般的体育老师,原本是学绘画的,但在那个颠颠倒倒的年代,不知为何被安排教了体育。这个体育老师在“文革”期间经常被人请去画毛主席像,而在那个年代,能画毛主席像的人,一定是很了不得的,因为那可是伟大领袖的像啊,画得稍有走样就可以被打成“反革命”,下到狱里,判你个死刑。

  可见静秋的美是经过了专家考核的,《山楂树之恋》里没有正面描写静秋的美,是因为艾米认为有些美是无法诉诸笔端的,还不如为读者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各显神通,施展自己的想象力。

  事实证明,艾米这一写法非常成功,咱们读者心里,谁没有一个生动形象的老三静秋?咱们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又如此逼真,以至于无论多少影视候选人推荐出来,都会有人反对。

  《山楂树之恋》是从静秋的角度来叙述的,而静秋并不知道自己的美,只知道自己的丑。艾米的叙事方式,是静秋知道的就写,静秋不知道的就不乱猜。这种写法客观中立,符合人们认识事物的规律,容易造成悬念,给人很强的真实感,但这对那些习惯于“无所不知”式叙述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个考验。

  中国文学史上的小说,以“无所不知”式叙述居多,所谓“无所不知”式,就是叙述者无所不知,无处不在,飘飞于故事之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知道故事里每一个人物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这种写法,读起来比较容易,因为不用去揣摩人物的思想,作者都帮忙解释过了。但读者读到的,并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作者对生活的阐释。

  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们都只能经历自己的生活,而无法同时经历别人的生活,我们只能从别人的言谈举止当中来认识那些人。但说出来的不一定就是事实,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同一个人可以有多张脸孔,同一件事可以有多种解释。要真正认识一个人、一件事、一个真理是很难的,我们不得不揣摩,推理,思考,判断,然后再拿到生活中去检验,可能最终都无法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故事里的静秋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美的,她对自己的外貌非常不自信,如果彼时的静秋知道老三在从侧面审她的美,一定会羞愧难当,即便把脖子扭断,也要换个角度,因为静秋的侧面是经常被人审为不美的,主要是因为她的头从侧面看“前突后绷”(“绷”=“突出”),不是当时流行的扁平状。

  当时的女孩认为“前突后绷”的头不好看,说突出的额头象“洋鬼子”,而突出的后脑勺梳出来的辫子不能垂直于脑后,往往会溜到前面去,甚至说后脑突出的那块是"反骨"。静秋虽然生了个“前突后绷”的头,但她酷爱长发,小时候没长发,常常把妈妈剪下的辫子绑在脑后过把瘾,进了中学就一直留长辫,虽然两根辫子的确爱溜到前面去,但总好过没有。

  静秋哪里知道,这个让她惭愧之极的头型正好符合老三由“古希腊美女”熏陶出的审美观,她头型的弧线,弧得令他心旷神怡,他“从来没想到中国女孩能有古希腊美女的头型”。

  从此以后,老三的眼睛就像生了根,总是“盯”着静秋。他从二队回来,对小别重逢的静秋是“一直盯著她看,盯得她心里发毛”;他给静秋放毛线的时候,是“放著放著就走神了,只盯著她看,忘了放线”;跟静秋的第一次江边约会,他恳求静秋“先别扎辫子,就这样披著,让我看一看——”;他在护士寝室里看见了静秋的裸体,气喘吁吁地说:“你——真美,发育得——真好,你这样斜躺在那里,象那些希腊神话里的女神一样。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大?这样——高高的才——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