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希望你一切都好。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很难过,跟你道别是我所做过最困难的事,等我回来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爱你,爱我们共同分享的一切,也爱着我们未来将共同经历的一切。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我已经开始思念你,但我相信,在我心里你永远会与我同在。在我们度过的短短几天中,你成为了我的梦想。

保罗

保罗离开后的一年,对艾德琳来说是生命中从未经历过的一年。表面上一切如常,她仍然忙于照顾孩子们,仍然每天去看爸爸,仍然去图书馆上班。但不同的是,她的身上平添了一股热情,那是由她心中的秘密燃起的热情,周围的人们也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说她比以前爱笑了,连孩子们都注意到,她偶尔会在晚餐后散步,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花一个小时泡澡,无视周遭的混乱。

她总是在这些时刻想到保罗,但是他的身影最清晰时,却是当邮车沿途驶来,在每一户人家前停下分发邮件的时候。

邮差通常在早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来,艾德琳会站在窗户旁边,看着邮车停靠在她家门前。等到邮车开走之后,她会走到信箱前,在信件里面一封一封寻找,渴望看到他的信:他惯用的米色航空信封,描绘着她一无所知的异国的邮票,左上角他的名字。

收到他寄来的第一封信后,她在后院里读,看完又从头再读一遍。第二遍会慢慢地读,边读边回味着他的字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保罗的信,每一封信她都是如此,这让她明白了保罗的字条是真心的。虽然不像见到他或被他拥抱那么满足,但他字里行间的深情似乎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喜欢想象他写信时候的样子,想象他坐在一张破旧的书桌后面,一只孤单的灯泡映照着他脸上苦闷的神情。不知道他是文思泉涌,还是不时就得停下笔,瞪着空虚处思索着字句?随着信的内容不同,她想象中他的样子也不断变换。艾德琳总会捧着信闭上双眼,试着感受他的灵魂。

她也会回信给他,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自己生活里发生的事。那段日子里,她总觉得他就在身边。当微风轻轻吹拂过她的头发,她会觉得是保罗的手指在轻抚着她。当她听到时钟隐约的嘀嗒声,就仿佛自己正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可是每当她把笔放下,思绪就回到了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刻——站在碎石车道上紧紧相拥,他轻轻地吻她,留下只分开一年的誓言,以及共度一生的承诺。

保罗如果有机会进城,也会打电话来。听到电话那端他温柔的声音、他的笑声,或痛苦地诉说他的思念,她的声音总是会哽咽。他总是趁白天孩子们在学校时打来。每次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前总会迟疑一下,先祈祷那一端是他。他们通常不会聊很久,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加上信件的来往,总算让她得以度过接下来的几个月。

她开始在图书馆找关于厄瓜多尔的书来影印,从地理到历史,任何她能找到的东西。有一次,她看到旅游杂志上有一篇关于当地的报道,便买回家,花了好几小时研究里面的照片和文字,几乎把整篇报道都背了下来,只是希望尽可能了解他工作环境里的人们。有时候,她不禁揣想,那里是否有别的女人会像她一样爱慕着他。

她也扫描了图书馆里报纸和医学期刊的微缩影胶片,想了解保罗在罗利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在信里或电话里提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因为他常常在信里提到,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曾经的那个自己,可是她好奇。她找到了《华尔街日报》的那篇报道,文章顶端还有他的相片,报道里说他三十八岁,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虽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可还是发现了不同——他旁分的头发颜色更深,脸上还没有皱纹,表情看起来太过严肃,几乎很凶——这些都让她觉得陌生。她记得自己还猜想,不知他现在会对那篇报道做何感想,或者根本不在意?

她也在旧的《罗利新闻》和《观察家报》里找到过他的一些照片:跟州长见面,或是参加杜克医学中心新落成大楼的开幕式。她发现照片里的他从来不笑,那是她无法想象的他。

三月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保罗竟然订了玫瑰花送到她家,之后每个月都会有花送来。她把花放在卧室,以为儿女们应该会注意到并问起来,可是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也没过问。

六月,她回到罗丹岛,跟琴度过了一个悠长周末。琴原本还有点不安,因为她仍然搞不懂上次艾德琳为什么难过。经过一小时轻松的闲聊后,琴似乎才恢复常态。那个周末,艾德琳去沙滩散了几次步,想再找一个海螺,可就是找不到没有被海浪打坏的。

她回到家时,保罗的信也来了,里头附了一张马克帮他拍的照片,背景是诊所。保罗看起来比六个月前瘦了,却很健康。她写回信给他时,就把照片立在盐和胡椒罐之间。他希望她也寄一张照片给他,她翻遍了相簿才找到一张满意的照片寄了过去。

夏天闷热而潮湿,七月里,大家都待在有冷气的室内。八月,麦特上了大学,雅曼达和丹也放完暑假回到高中。到了秋天,当树上的叶子开始在温和的阳光里转变成琥珀的颜色时,她开始幻想,等保罗回来以后,他们要一起去做哪些事。也许他们可以去艾许维尔的比尔特莫庄园看节日装饰;她也思索着,如果他来过圣诞节,孩子们会有什么反应;或者,如果新年后他们到琴的旅馆,以两个人的名字订一间房,琴又会做何感想?她微微笑着想,毫无疑问,琴一定会瞪大眼睛。以她对琴的了解,琴一开始可能什么都不会问,只是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只等他们大驾光临。

这一刻,跟女儿坐在一起,她回忆起这些计划,想起自己曾经以为它们都会实现。她曾经在脑中反复想象着这些计划,可是最近不得不强迫自己停止这种行为。幻想时的欢愉抵不过幻灭后的空虚,而她意识到,心思最好还是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毕竟他们仍旧在她的生命里。她不想再去承受这些梦所带来的痛苦,但即使她竭尽所能地忍住,有时候仍情不自禁地回想。

“这实在是……”雅曼达自言自语地把信交还给妈妈。

艾德琳照原来的折痕把信折好,放到一旁,然后把马克拍的那张照片拿出来。

“这就是保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