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岑小姐,你这趟去索马里,是谈判的,不是走红地毯的。”(第3/10页)

“没有,没想到你们会来。”

回去的路上,卫来问麋鹿:“觉不觉得这个岑小姐有点奇怪?”

“觉得啊。”麋鹿憋了好久,专等有人把这个话头的引子给点了,好噼里啪啦爆发,“我一进饭厅,她坐在那里,灯光那么暗,专照她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那一刹那有种错觉:她像安静的幽灵,虚,不真实,少了点“活气”。

车子停下等交通灯,麋鹿看道旁的行人,有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哭着在跟母亲吵闹,还有个刚从超市里出来的男人,抱着满装的纸袋子,脚下一个趔趄,东西撒了一地,懊恼地蹲在地上去捡。

对嘛,人就该活成这样,急急吼吼、毛毛躁躁,那个岑小姐,活得像跟这个世界无关。

卫来说:“两次见她,她都穿着晚礼服,你不觉得奇怪吗?”

怪吗?麋鹿倒是觉得怪好看的。

“不只晚礼服,妆面也精致,但其实都不是重要的场合。第一次要面试,见很多外人,勉强说得过去。但今天,她自己也说了,根本没约客。”

“不是约了那个厨师吗?”

一个女人,可不会为了厨师精雕细琢。卫来觉得正常的是埃琳那样的,不出门就懒得化妆,听任头发乱蓬蓬晃来晃去。

麋鹿想了想:“会不会她其实有访客,只是不愿意跟你说?”

也有这个可能。

卫来挺好奇的:什么样的访客会让她盛装以待?

应该是个男人吧。

接下来的两天,卫来不再过问岑今那边的任何消息,一切交给麋鹿代为沟通——这是他的习惯,从合约生效日起,就要人衔枚、马裹蹄,箭搭弦上,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彻底放松。

他打扫了屋子。

去了岩石教堂,在炸碎的岩石堆砌成的墙下站了一会儿,觉得岩石会随时砸下来埋了他,然而并没有。

在南码头的露天自由市场里吃了盐津鱼肉、烟熏火腿片,买了油桃,还有苹果。

坐轮渡去了海防城堡,这个季节,海岛冷而荒凉。

还去了华夏天府吃饭。

餐馆用廉价的建材烘托出视觉上的富丽堂皇,灯箱牌上绕了只金漆的中国龙,里头供赤膛脸的关二爷,进门处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景观,山上两翁对弈,山脚下围尺许见方的池子,里头几尾锦鲤。

几个伙计正往假山边上排置刚到的绿植盆栽。

山、水、绿植,寓意根基、财气、不断生长,寄望生意一片红红火火。

卫来点了麻婆豆腐、凉拌三丝、油爆虾和水煎包。不是饭点,没什么客,林永福热情出来作陪。

“菜合不合胃口?有空常来啊,吃好了欢迎你带朋友来。再过一阵子,很多新鲜的时蔬肉蛋到货,到时候就可以做时令菜了,那口感鲜的,一定要来尝。”

卫来遗憾:“最近都来不了了,要出趟远门。”

林永福更遗憾:“太不巧了,浓油赤酱裹出来的菜一年到头都有;时鲜味的,可就那一阵子呢。”

结账的时候,果然给打了折,还拿了盆白掌给他。

青花瓷的小花盆,土栽,叶片翠绿。高出叶丛的花茎上,两枚瓷白的佛焰苞,稍卷,像观音菩萨披覆的天冠绸幔。

林永福说:“多出来的,不值钱,但是吉利。你不是要出远门吗?看这白掌,跟帆似的,这叫一帆风顺,保旅途平安。”

卫来接过来,有点哭笑不得:“这带着不方便吧。”

“怎么能带着呢,放家里,让朋友帮你照看。花木很玄的,你平安,它就长得好。”

他压低声音:“人出远门哪,就像放风筝,家里得有什么东西牵着那根线,牵着牵着,就把你盼回来了。”

卫来谢过他。

花盆很小,卫来把它托在掌中,先坐一程有轨电车,然后走回公寓。

因为林永福的话,他脑子里掠过许多念头。

——当初也是出远门,一条偷渡船漂洋过海,那根放出的风筝线,应该早就在中道断了,所以他不想家,家也不想他。

——也许真是缘分,这一行两个人,这白掌又恰恰抽了两枚佛焰苞。

回到酒吧,埃琳接过那盆白掌,左看右看:“给我养?我不会养花,养死了怎么办?”

“养死了我就死了,你看着办。”

埃琳生气:“胡说八道。”

她把白掌放在水母缸的旁边,托着腮仔细去看。苞片被水母缸的光打成微透的浅绿,海月水母浮游的身姿缓慢到老态龙钟。

卫来说:“养花又不难,怎么养水母,你就怎么养它。”

出发前几小时,卫来收拾了行李包,去附近的桑拿房洗芬兰浴。

入口处的矮墙下,很多裹毛巾的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喝啤酒。卫来把行李包塞进寄物柜,在淋浴房大略淋过,进了桑拿间。

空气热而湿潮,人意外地多,白花花的肌肉、松弛的赤裸身体在浓重的、带木头馨香气的水汽间若隐若现。他选定了位置坐下,很快汗流浃背。陆续有人受不了炎热和炙烤退出,过了会儿,有个熟悉的身形进来,抱着浸软的桦树枝。

卫来抬高手臂,给他示意。

麋鹿在他身边坐下,分了一半桦树枝给他,动作幅度夸张,很是咋呼地用树枝帮卫来拍打身体,也帮自己拍打——临近的人大概是烦他,或远远坐开,或去了别的桑拿间。

两个人毫无公德,独占了大半间。

互相交换手腕上的寄物柜钥匙,吩咐的话,都是麋鹿在说。

“都安排好了。我会把你的行李拎去车里,到时候,你带岑小姐从后门出,沿车道往下走一段,车子会停在路边的林子里。

“沙特人分了明暗两条线。明的,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有个谈判专家团,说是专门寻求跟海盗谈判的,接受采访、开记者会、时不时发个谴责呼吁;暗的就是岑小姐这条线,不敢对外,怕出差错,要秘密进行。

“他们接受了你的建议,装着一切正常,还按作废的那份行程订票。没人知道你们其实改了路线,今天就会走。

“寄物柜里有手机,新卡,号码只有我、可可树、沙特人和虎鲨那头知道。虎鲨做了这么大一票,据说心里也很慌,行踪比以前藏得更紧。见面地点迟迟没定,要等他通知。”

万事俱备,卫来也在热蒸汽里熬到了极限,起身离开时拍了拍麋鹿的肩膀:“回见。”

上次说“回见”时,是去拉普兰,时长四个月。这次,时间应该会短一些。

他先去冷水房,站到喷头下把开关调到“全冷”。冷水兜头罩脸倾泻而下,张开的毛孔瞬间收紧,几近变态的爽意游走全身。

擦干身体,打开寄物柜。

先看到一张卡片,麋鹿的手笔,洋洋洒洒,祝他一路顺利。卡片上有浓重的香水味,伊芙的香水估计又被麋鹿偷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