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缘散

近来店里似乎出了乱子,近几日谢昌都面露沉郁,瞧着比往昔憔悴不少。

他按了按眉心坐在黄梨木圈椅上,他已经有两天不眠不休,此刻很是困乏:“母亲寻我来是有要紧事?”

谢主母心疼他,亲自给他递了杯龙井到手上,坐在条案旁一本正经地问:“听说你前几日去看望宋老爷子了,他身体可好?”

谢昌喝了一口,免不了要想起那日不愉快,他剑眉紧蹙:“不大好,伯父身体状况日益变差。我正要同父亲提及此事,家中有不少名贵药材,改日可登门送去。”

谢主母自然同意,再三踌躇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你那日去,见着宋小姐没?”

小一辈的姑娘里,她最喜欢的便是宋家的这个姑娘。人长得精致漂亮不说,礼节是一等一的好,为人又懂事贴心,端的是温婉可人。她不止一次为自家儿子高兴,能娶得这样妙人儿。她当然也看得出来谢昌对人家上心,三不五时便要巴巴地往宋家跑一趟,满心满意都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可如今……

谢昌颔首:“她去照顾宋伯父了。”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若是搁在往常他定能讲得滔滔不绝,此举颇有些反常。

谢主母试探地问:“绮兰方才来了,说她跟霍家园主有染,可是实话?”

谢昌听罢一滞,顿了顿才道:“母亲不是不知,她的话能有几句是真?您切莫听信谗言,此事我自有主张。”

他起身走向门口,这几日事情冗杂,店铺里连连出事,使得他精神紧绷,连带着话语也不由得尖锐起来。出门时他转身向后看去,正对上谢主母关怀视线,谢昌努力舒展眉宇道:“城内流言我已让人压制下去,最近让绮兰安分些,不是所有言语都是空穴来风。她若再如此,我不会再帮她第二次。”

到底是一家人,顾念着亲人情分,谢昌回房休息不多时,便有商铺里的人匆匆赶来。

这几日商铺出了大事,店里的伙计失手打死了人,此刻正在闹官司。

那人在店里买了一对青瓷缠枝灵芝纹落地花瓶,回去后竟发现瓶口有瑕疵,便送回店中理论。那店里伙计也是火爆脾气,非要说是对方自己磕坏的,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团,伙计失手将人推在花瓶上,那人撞破脑袋当场没了气息。

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善罢甘休。无巧不巧的是,那死者正是霍家花圃的仆从,买的花瓶正是要摆在霍家别院,此刻霍家已经报了官,伙计前两日被关进了死牢,任谁都不能探视。

在闹市里闹出人命,本来就非同小可,谢昌想隐瞒也隐瞒不住,大抵不出几日城内百姓便俱已知晓,但更要命的是,对于如何分辨瓷器的好坏来说,这个伙计可谓天赋异禀,平日里,贵重瓷器的良莠真伪,都需要他来分辨,对于谢家的店铺来说,这个伙计可谓举足轻重。正因为如此,他出了事才让谢昌焦头烂额。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解决方法,只是谢昌不愿意往深处想。

他不愿意,不代表谢家二老也不愿意。连日来,谢家二老看着唯一的儿子愁眉不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翌日二人就驱车赶往城外花圃。

刚见到霍川,二人就道明了来意:“霍园主,那仆从的身后事谢家定不会亏待了他,每月送去银两给他的妻子儿女,再有别的要求霍园主都可以提,只求您宽宏大量……”

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手边是一盏冒着腾腾热气的洞庭君山,他单手支着下颌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那名仆从跟在我身边有三五年,是个孤儿,并未娶妻生子,若要息事宁人并非难事。”他调整了姿势,牵了牵嘴角缓缓地道,“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有要求就好,代表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老爷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园主但说无妨。”

霍川薄唇轻启:“这要求并不难,只需你们同宋家退亲便是。”

他说得轻巧,可谢家二老当即怔在原处,他们显然没料到霍川提出的会是这样不着边际的要求。是以谢老爷面露为难之色:“这恐怕……”

霍川并不着急,他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如若不然,谢家公子恐怕也难逃脱管教仆人不严,纵容仆人谋人性命的罪名……届时谢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谁都知道,那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伙计啊。”

谢家二老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一方面他们不愿意谢昌为此毁了前途,连累自家生意;另一方面他们又舍不得宋瑜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儿,若是由他家提出退亲,宋家必定恼恨非常,两家多年关系一朝破裂,吃亏的还是谢家。

最终还是谢老爷出言婉拒:“霍园主请容我与内子回去思量一番。”

早已料到他们不会轻易答应,霍川点到为止,起身命人送客。

宋瑜这几日心思都在父亲身上,城内流言四起时,为了避嫌她不得不留在家中,哪儿都不能去。此刻流言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她便忍不住前往别院探看父亲,如她所言,一同陪伴的还有宋琛。

宋邺近来气色见好,想必调养得不错,宋瑜到的时候他正倚靠在引枕上喝药。

宋瑜心里装事,勉强露出笑容:“父亲还好吗?可有不适?”

陇州的传言似乎没进到宋邺耳朵里,他笑着拍了拍宋瑜的手,又朝身后宋琛看了一眼:“我已大好了,也亏得你二人时常记得来看我。”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事,又往门口看去,“怎的不见你大哥?”

自打他搬到别院来,便鲜少见到宋珏来探望,上回他病重晕厥,宋珏都没能过来一次。到底是他大儿子,素来又行事稳重孝顺,从未有如此反常的时候,宋邺免不了起疑。

这几日宋瑜对大哥的行踪也不甚清楚,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整日见不得人影。但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只得临时编了个谎言:“大哥近来去外面行商了,短期内没法回来。父亲不必担心,他在外头不会出事的。”

宋邺这才放心下来,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精神不济。宋瑜担心累坏了他,不敢过多逗留,就拉着宋琛从屋里离开。

他们一并行在廊庑下,宋琛难得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模样,甚至都没有耍贫嘴。

宋瑜也怏怏不乐,两人一路沉默,廊下有人朝他们走来,近了她才看清正是陈管事。陈管事朝宋瑜微微抱拳道:“园主请小姐前往堂屋一趟。”

不待宋瑜回答,宋琛已经侧身挡在她跟前,横眉冷目地道:“去做什么,他还嫌将我阿姐害得不够吗?”

管事天生一副笑模样,面对他的刁难也不生气:“我家主人只是要和宋小姐说两句话罢了,不会为难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