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第2/5页)

我和塞西尔来到后台,发现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人:大人们戴着形形色色的帽子,有自制的三角帽,有南方联盟的军帽,有美西战争注帽,还有世界大战期间的头盔。孩子们则化装成了各种各样的农产品,挨挨挤挤地聚集在一扇小窗前。

“有人把我的演出服压扁了。”我带着哭腔,无比沮丧地叫嚷了一声。梅里威瑟太太立刻飞奔而来,帮我重新调整好铁丝网的形状,然后把我罩了进去。

“你在里面还好吗,斯库特?”塞西尔问,“你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啊,就像隔着一座山。”

“你听起来也是一样。”我说。

乐队奏起了国歌,我们听见观众纷纷起立,紧接着,低音鼓敲响了。梅里威瑟太太站在乐队旁边的讲坛后面,先用拉丁语报出了节目名称。低音鼓又一次咚咚敲响。“这句话的意思是,”梅里威瑟太太为台下某些孤陋寡闻的人做了翻译,“坎坷之路,终抵星空。”她又加上一句: “这是一部舞台剧。”我觉得这一句大可不必。

“我看她要是不解释,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塞西尔压低声音刚说完,就马上招来了一声“嘘”。

“镇上没有谁不知道。”我轻声应了一句。

“可是乡下人也来了啊。”塞西尔说。

“你们后面的,保持安静。”有人命令道,我们俩立刻闭上了嘴巴。

梅里威瑟太太每说一句话,低音鼓就紧跟着咚咚敲几下。她用忧伤的调子娓娓道来,说到梅科姆县比亚拉巴马州的历史还要悠久,曾经是密西西比准州和亚拉巴马准州的一部分,说到第一个踏上这片原始森林的白人是遗嘱检验法官出了五服的一位曾叔祖,后来此人就湮没无闻了,继之而来的是英勇无畏的梅科姆上校,梅科姆县也是由此而得名的。

安德鲁· 杰克逊注派梅科姆上校来管辖此地,谁知他盲目 自信,而且方向感极差,结果让所有跟他一起奔赴战场与克里克族印第安人作战的将士都遭了殃。梅科姆上校不屈不挠,努力在当地推行民主,然而,他打响的第一场战役也是他的最后一场战役。一个亲近白人的印第安人传令员给他带来了上级命令,让他向南部进发。梅科姆上校通过观察树干上的苔藓,确定了前进方向,于是不顾下属拼命劝阻,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途,想把敌人一举击溃。结果真可谓南辕北辙,他的大队人马困在西北方向的原始森林里,最后是被开发内陆的定居者们搭救出来的。

梅里威瑟太太足足用了三十分钟讲述梅科姆上校的丰功伟绩。我发现,如果我弯起膝盖,蜷在演出服下面,就能勉强坐下。我就这么坐了下来,耳边传来梅里威瑟太太嗡嗡不止的说话声和低音鼓的咚咚响,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来听他们说,梅里威瑟太太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让最后一幕分外精彩。她见“松树”和“奶油豆”一听到提示就即刻登台亮相,顿时来了信心,于是便用轻柔的语调呼唤了一声: “猪——肉。”等了几秒钟,她又喊了一遍: “猪——肉?”见还是没人现身,她禁不住大叫一声: “猪肉!”

我肯定是在睡梦中听见了她的呼喊,或者是乐队演奏《南方》这首曲子把我吵醒了,反正我决定上场的时候,正看见梅里威瑟太太高举着州旗,神采飞扬地登上了舞台。说“决定上场”可不太恰当,当时我满心想的是:最好还是赶紧跟上大家的步伐。

他们后来告诉我说,泰勒法官跑到大礼堂后面,站在那儿拼命捶打膝盖,笑得前仰后合,怎么也止不住。泰勒太太只好给他端去一杯水,让他吃下了几颗药丸。

梅里威瑟太太似乎大获成功,出尽了风头,因为所有人都在热烈欢呼,可她却在后台一把逮住我,说我把演出搞砸了,这让我心情一落千丈。杰姆来接我的时候,看样子满怀同情。他说,从他坐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我的演出服。我真想不明白,他怎么能隔着演出服看出我垂头丧气呢?他安慰我说,我演得很不错,只是上场晚了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姆现在变得几乎和阿迪克斯一样善解人意,总能让你在出了岔子的时候感觉好起来。我说的是“几乎”——此时此刻,就连杰姆也无法说服我混入拥挤的人群,于是他只好答应陪我待在后台,等到观众散去之后再走。

“你想把这玩意儿脱下来吗,斯库特?”他问。

“不想,我要穿着。”我说。这身行头起码能掩盖我的满面羞愧。

“你们想搭车回家吗?”有人问道。

“不用了,谢谢您,先生。”杰姆说,“我们只有一小段路。”

“当心鬼魂啊,”那个声音戏谑道,“更要紧的是,要警告那些鬼魂当心斯库特。”

“现在没多少人了,”杰姆说,“咱们走吧。”

我们穿过大礼堂来到走廊上,然后下了台阶。外面依然是漆黑一片,还没开走的几辆车都停在楼的另一侧,所以那几盏车灯对我们毫无帮助。“要是有人跟我们走同一个方向,我们就能看清路了。”杰姆说,“过来,斯库特,让我扶着你这个——大火腿。你可别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我能看清路。”

“好吧,不过你有可能会失去平衡啊。”我感到头上微微有点儿发紧,猜想杰姆大概已经抓住了火腿的顶端。“你抓住我了?”

“哦,嗯。”

我们开始穿过黑洞洞的操场,一路上拼命睁大眼睛看着脚下。“杰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我把鞋忘在后台了。”

“好吧,咱们回去拿。”可我们刚转过身,大礼堂的灯就熄灭了。“你可以明天再来拿。”杰姆说。

“可明天是星期天啊。”杰姆把我扳向回家的方向,我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你可以让门卫放你进去啊……斯库特?”

“嗯?”

“没什么。”

杰姆都有很长时间不这样欲言又止了。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如果想告诉就会说出来,也许他打算到家再告诉我。我感觉他的手指正紧紧地按在我的演出服上,用力似乎太大了一点儿。我甩了甩脑袋。“杰姆,你用不着……”

“别出声,安静一分钟,斯库特。”他捏了我一下。

我们俩闷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一分钟到了。”我说,“你在想什么?”我转身去看他,可是连他的轮廓都看不清。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他说,“先停一会儿。”

我们停住了脚步。

“你听见什么了吗?”他问。

“没有。”

我们刚走了不到五步远,他又让我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