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那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却暖和得出奇,我们甚至都用不着穿外套。风越刮越大,杰姆说我们回家之前可能会下雨。那天夜里天上没有月亮。

街角的路灯照在拉德利家的房子上,投下一片片清晰的阴影。我听见杰姆轻笑着说: “我敢打赌,今天晚上肯定没人去打扰他们。”杰姆帮我拎着火腿造型的演出服,走起路来有点儿碍手碍脚,因为那玩意儿确实不好拿。我觉得杰姆这么做很仗义。

“那房子挺吓人的,你说是不是?”我问他,“怪人不会存心伤害谁,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有你在。”

“你要知道,阿迪克斯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学校的。”杰姆说。

“我看不出为什么一定要有人陪。转过街角,穿过操场就到了呀。”

“一个小女孩深更半夜穿过操场,那可是很长一段路啊,”杰姆打趣道,“你不害怕鬼魂吗?”

我们俩哈哈一笑。鬼魂、热流、咒语、秘密符号,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这些阴影就像晨雾一样在太阳的照耀下消失无踪了。“那个口诀怎么念来着?”杰姆说,“‘光明天使,生之于死;勿挡我路,勿吸我气。’”

“别出声。”我连忙制止他,当时我们正走在拉德利家房前。

杰姆说: “怪人肯定不在家。你听。”

在我们头顶高处,一只孤独的知更鸟正在黑暗中没完没了地演唱它的保留曲目,它唱得那么幸福甜蜜,都忘了自己正站在谁家的大树上。它先来了一段葵花鸟尖利的“叽叽”声,又转为冠蓝鸦暴躁的“嘎嘎”大叫,接着又凄婉地唱起了北美小夜鹰的哀叹曲: “普威尔,普威尔,普威尔注。”

转过街角的时候,我不小心被路面上鼓起的树根绊了一下,杰姆急忙伸手扶我,结果把我的演出服掉在了地上。还好我没有摔倒,两人立刻又开始往前走。

我们从路上下来,拐进学校的操场,只见里面漆黑一片。

“杰姆,你怎么判断咱们现在在哪儿?”刚走了几步,我便问道。

“我知道咱们在大橡树底下,因为我们正在经过一片阴凉地儿。小心点儿,别再绊一跤。”

我们俩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前走,免得撞到树上。那是一棵孤零零的老橡树,树干很粗,两个孩子都合抱不过来。这棵树离老师和老师的间谍,以及那些好奇心太强的邻居们都相当远,离拉德利家的地盘倒是很近,不过拉德利家的人从来不多管闲事儿。树下有一小块地方,因为上演过无数次打架事件和偷偷摸摸掷骰子的勾当,地面被踩得结结实实的。

高中礼堂灯火通明,远处一片亮闪闪、明晃晃,把我们的眼睛都照花了。“别往前看,斯库特,”杰姆说,“看着脚下,就不会摔倒。”

“杰姆,应该带上手电筒。”

“没想到天竟然变得这么黑。今天傍晚看着也不像会有这么黑的样子。都是因为天阴得厉害。不过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下雨。”

突然有人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的老天!”杰姆惊叫了一声。

一束光圈打在我们脸上,接着塞西尔咯咯笑着从后面跳了出来。“哈——哈——哈,吓着你们啦!”他尖声叫喊起来,“我猜你们就会走这条路!”

“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小子?你不怕怪人拉德利吗?”

原来,塞西尔先随父母坐车顺顺当当到了礼堂,他没看见我们,就一个人大着胆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等着,因为他觉得我们一准儿会走这条路。只不过,他还以为阿迪克斯也会陪我们一道去礼堂。

“嗐,这又没多远,转个弯就到了。”杰姆说,“还有哪个胆小鬼连转个弯都不敢吗?”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塞西尔这回确实占了上风。他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明天满可以在学校里到处吹嘘——他有这个特权。

“嘿,”我说,“你今天晚上不是要扮演奶牛吗?你的演出服呢?”

“放在后台了。”他答道,“梅里威瑟太太说,我们的节目还得再等会儿呢。斯库特,你也可以把你的演出服放在后台,跟我的搁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可以跟别人一起去玩了。”

杰姆认为这个主意棒极了。他还觉得有塞西尔跟我一起玩再好不过,这样他就能脱身出来,去跟同龄人一起四处逛逛。

我们走进大礼堂,发现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场了,只有阿迪克斯和那些白天为布景装饰忙了一整天累坏了的女士们没有露面。当然,那些一贯被排斥在外或者离群索居的人也不包括在内。县里的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来了:走廊里挤满了收拾得齐头整脸的乡下人。高中楼一层的走廊很宽,两侧摆上了货摊,人们乱哄哄地挤来挤去。

“噢,杰姆,我忘了带钱。”看到这情景,我叹了口气。

“阿迪克斯可没忘。”杰姆说,“拿着吧,这是三角钱,你可以玩六个游戏呢。待会儿见。”

“好的。”我满口答应了。有了这三角钱,再加上有塞西尔做伴,我心里乐滋滋的。我和塞西尔走到大礼堂前面,穿过一扇边门,来到后台。我一丢下火腿造型的演出服就赶紧跑掉了,因为梅里威瑟太太正站在第一排座位前面的讲坛上,抓紧最后一分钟疯狂地对剧本进行修改。

“你带了多少钱?”我问塞西尔。他也有三角钱,这下我们俩算是扯平了。我们一上来先在“恐怖屋”各自浪费了五分钱,因为里面一点儿也不吓人:我们走进了黑咕隆咚的七年级教室,里面有个临时装扮的食尸鬼,我们在食尸鬼的带领下走了一圈,还听从吩咐摸了几个所谓的人体器官。“这是眼睛。”听到这句话时,我们触摸到了盛在小碟里的两颗剥了皮的葡萄。“这是心脏。”——可摸起来像是生猪肝。“这些是肠子。”——我们的手插在一盘冷腻的意大利面条里。

我和塞西尔逛了好几个摊子,每人买了一袋泰勒法官的太太自制的蛋白软糖。我想去玩“口衔苹果”的游戏,可塞西尔说那不卫生。据他妈妈所说,那么多人前前后后把头在同一个水盆里浸泡过,没准儿会传染上什么病。“可没听说现在镇上有传染病啊。”我心有不甘。可塞西尔硬是说,他妈妈说了,啃别人咬过的苹果很不卫生。我后来问过亚历山德拉姑姑的看法,她说,持有这种观点的,一般都是一心往上爬,想进入上流社会的人。

我们正要掏钱买一块太妃糖,梅里威瑟太太差来的传令兵从天而降,命令我们赶紧回到后台,准备演出。人们陆陆续续拥进礼堂,梅科姆高中的乐队也已经在舞台正下方集合完毕,舞台上的脚灯注亮了起来,红色天鹅绒幕布后面有人在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幕布一会儿荡起细细的涟漪,一会儿涌起翻滚起伏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