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第3/4页)

“他在找地方去死。”杰姆说。

泰特先生转过身来,说: “它离死还远着呢,杰姆。它还没开始发作呢。”

蒂姆· 约翰逊来到拉德利家房前的小路跟前,这可怜的家伙仅存的一丝神志让它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走哪条路。它犹犹豫豫地往前迈了几步,停在拉德利家院门前,然后它试着回转身,但是很吃力。

阿迪克斯说: “它已经在射程里了,赫克。你最好现在就干掉它,免得它跑到小路上——天知道谁会从街角拐过来。卡波妮,快进屋。”

卡波妮推开纱门走进来,随即把门闩上,接着又拨开门闩,紧紧攥住挂钩。她试图把我和杰姆挡在身后,但我们俩还是从她胳膊底下露出头来向外张望。

“干掉它,芬奇先生。”泰特先生把步枪递给了阿迪克斯。我和杰姆差点儿晕过去。

“别磨蹭了,赫克,”阿迪克斯说,“开枪吧。”

“芬奇先生,这可是一枪命中的活儿。”

阿迪克斯拼命摇头: “别在这儿干站着,赫克!疯狗不会等你一整天……”

“看在老天的分上,芬奇先生,你瞧瞧它在什么地方!一旦射偏,子弹就直接飞到拉德利家了!我射不了那么准,你是知道的!”

“我都有三十年没打过枪了……”

泰特先生几乎是把枪扔给了阿迪克斯。“现在要是由你来开枪,我心里就轻松多了。”他说。

我和杰姆糊里糊涂地看着父亲接过枪,走到街道中央。他步伐很快,但我感觉他就像在水底游动:时间变得无比缓慢,仿佛是在蠕动着往前爬,让人感到恶心。

阿迪克斯往上推了推眼镜,卡波妮用双手捂住两颊,喃喃地说: “老天爷啊,帮帮他吧。”

阿迪克斯把眼镜推到额头上,谁知道又滑了下来,他索性把眼镜扔到地上。在一片静寂中,我听见了镜片的碎裂声。阿迪克斯揉揉眼睛和下巴,我们看见他在使劲儿眨眼。

在拉德利家院门前,蒂姆· 约翰逊聚集起仅有的一点儿神志,终于做出决定,转身沿着原来的路线向我们这条街走来。它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抬起脑袋。我们发现它的身体都僵住了。

阿迪克斯把枪架在肩膀上,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动作快得就像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

枪啪的一声响,蒂姆· 约翰逊往上一跳,又砰地落下,倒在人行道上,成了棕白色的一堆。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打中了。

泰特先生跳下前廊,朝拉德利家跑去。他在死狗跟前停下脚步,蹲下去看了看,又转过身,用手指敲了敲自己左眼上方的脑门,喊道: “芬奇先生,你稍微往右偏了点儿。”

“总是这样,”阿迪克斯回答说,“要是有的选,我会用猎枪。”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眼镜,用鞋跟把破裂的镜片蹍碎,然后走到泰特先生身边,低头看着蒂姆· 约翰逊。

邻居家的门一扇接一扇打开了,街上慢慢活跃起来。莫迪小姐和斯蒂芬妮小姐一起走下台阶。

杰姆目瞪口呆。我掐了他一把,才让他醒过神来。可是阿迪克斯一看见我们要走过去,就冲我们喊道: “待在那儿别过来。”

泰特先生喜眉笑眼地和阿迪克斯一起回到院子里。“我让泽布来把死狗弄走。”他说,“芬奇先生,你枪法不减当年啊。他们都说这个是永远也丢不了的。”

阿迪克斯没说话。

“阿迪克斯?”杰姆喊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

“我都看见啦,弹无虚发的芬奇先生。”

阿迪克斯一转身,正和莫迪小姐打了个照面。他们互相看了看,什么也没说,阿迪克斯就上了警长的汽车。“过来,”他对杰姆说,“别靠近那条狗,明白吗?千万别靠近,疯狗死了跟活着一样危险。”

“知道了,先生,”杰姆说,“阿迪克斯……”

“你有什么事儿吗,儿子?”

“没什么。”

“怎么啦?小子,你不会说话了吗?”泰特先生朝杰姆咧嘴一笑,“你还不知道你爸爸是……”

“别说了,赫克,”阿迪克斯打断了他,“咱们回镇上吧。”

他们开车走了,我和杰姆来到斯蒂芬妮小姐家的前门台阶,坐等泽布把垃圾车开来。

杰姆呆坐在那儿,仍然一头雾水,这时候斯蒂芬妮小姐说话了: “啧啧啧,谁能想到会在二月碰上一条疯狗呢?也许它没得狂犬病,只是疯疯癫癫的。等哈里· 约翰逊从莫比尔出车回来,发现阿迪克斯· 芬奇射死了他的狗,我真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那狗说不定只是从哪儿染了一身的虱子……”

莫迪小姐说,如果此时此刻蒂姆· 约翰逊还在这条街上走着,斯蒂芬妮小姐说起话来可就不是这种腔调了,她还说人们很快就会知道它是不是条疯狗,他们会把狗头送到蒙哥马利去检验。

杰姆终于能够含含糊糊说出连贯的话来了: “斯库特,你看到他了吗?你看见他站在那儿了吗?……然后,他突然之间全身放松下来,看上去好像那杆枪跟他是一个整体……他动作那么快,好像……我要射什么得瞄准十分钟呢……”

莫迪小姐狡黠地笑了。“怎么着,琼· 露易丝小姐?”她问,“还觉得你们的父亲一无所长吗?还为他感到羞愧吗?”

“不了。”我乖乖地说。

“那天忘了告诉你们,阿迪克斯· 芬奇不光会吹单簧口琴,想当年他还是梅科姆县的神枪手。”

“神枪手……”杰姆重复道。

“这个称号是我叫响的,杰姆· 芬奇。我看你也要改改你说话的腔调了。真奇怪,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年少时有个绰号,叫作‘弹无虚发’吗?怎么说呢,他正当年轻那会儿,在芬奇庄园,如果他十五枪只打下来十四只鸽子,他都唉声叹气,说浪费了子弹。”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杰姆咕哝着说。

“从没提起过,真的吗?”

“没有。”

“我真不明白他现在怎么不打猎了。”我说。

“也许我能告诉你原因。”莫迪小姐说,“如果说你们的父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他有一颗高贵的心。好枪法是上天赐予的天赋,是一种才能——哦,当然啦,你也必须勤学苦练,才能让你的技艺日趋完美。但是,射击不同于弹钢琴或者别的什么。我想,他也许是意识到上帝赋予他的才能对生活在地球上的大部分其他生命来说不公平,于是就把枪放下了。我猜,他早就决意不再开枪,除非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今天就是一个万不得已的时刻。”

“看起来他会为此感到骄傲。”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