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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你是怎么回馈的呢?”

“这个嘛,你也晓得墨索里尼收回了蓬蒂内沼泽的大片土地,我得知教皇很担心居民没有地方可以望弥撒。总而言之,我就盖了座小小的教堂,具有罗马教堂风格,跟我在普罗旺斯看到的那座一样,每个细节无不完美,我不得不说,完全就是百分百的杰作。教堂奉献给了圣马丁,因为我十分走运,刚好找到一面关于圣马丁事迹的彩绘玻璃,上头是圣马丁把长袍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给了个赤裸的乞丐,象征意义跟教堂很契合,我就买了下来,镶嵌在圣坛正上方。”

我没有插嘴问他,圣马丁的善举和他的行为到底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及时抛售股票赚取暴利,如今把钱献给上帝,更像是在支付中介费。但象征意义多半非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参透。艾略特接着说了下去。

“我后来有幸把照片拿给教皇看,教皇对我和蔼有加,说一眼就看出我慧眼独具,还说现在世风日下,他很高兴能遇到既忠于教会,又有深厚艺术涵养的人。这实在是毕生难忘,而过了没多久,我便接到教会通知说教皇要赐我爵位,真的是惊喜万分。身为美国公民,我觉得用头衔不免显得炫耀,当然在梵蒂冈除外,那是非用不可。所以我不准我的约瑟夫称我为伯爵,想必你也会替我保密。我不想把这事张扬出去,但又不希望教皇以为我不重视这项殊荣,所以才把纹章绣在贴身衣物上,这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敬。老实说,在细纹衬衫底下藏着这等头衔,我自以为还是很光荣的。”

我们就此道别。艾略特说六月底会到蔚蓝海岸,但他并没有出现。他原本已安排好把用人从巴黎送来,自己再悠闲地开车下去,抵达后一切便都已就绪,但不凑巧的是,他出发前接到伊莎贝尔的电报,说母亲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如前所述,艾略特不仅与姐姐的感情好,家族观念也深,便在瑟堡搭第一艘船返国,又从纽约回芝加哥。他写信告诉我,布雷德利太太病重,瘦得不成人形,也许能再撑几周,顶多几个月,但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有责任陪她最后一程。他说芝加哥的高温没有想象中难受,也不在意缺乏像样的社交,因为当时也无心参与。他说,美国同胞对于大萧条的反应太让他失望了,他本来以为他们懂得看开一些。艾略特说得倒容易,毕竟损失都由别人承担,而他如今坐拥过去没有的财富,恐怕没资格如此苛刻。信末,他托我捎个口信给几位朋友,还请我务必记得逢人就说明他的别墅今夏未开放的缘由。

不出一个月,我再度接到他的来信,说布雷德利太太过世了,信中字句恳切动人。我早晓得他纵然为人势利又做作得有些荒唐,本性其实善良、多情且正直,若非如此,我势必料不到这封信他会写得这般得体、真诚和朴实。信中提到,布雷德利太太的后事似乎有些紊乱。她的大儿子是外交官,由于驻日大使离任,他必须在东京担任代办,无法请假回国;小儿子在我初识布雷德利一家人时派任菲律宾,后来调回华盛顿,于国务院担任要职。他在母亲病危之时,曾偕妻同来芝加哥,但葬礼后不得不立即回华府。有鉴于此,艾略特觉得有必要留在美国办好一切后事。布雷德利太太把财产均分给了三个孩子,她在一九二九年的股灾中赔得很惨,所幸后来他们替玛文的农场找到了买主——在艾略特的信中,农场被称为“亲爱的露易莎的乡间小居”。

他写道:“一个家族沦落到变卖祖产,难免令人难过。但最近这几年,我有许多英国朋友也被迫出此下策。是故,面对无法避免的结果,我外甥和伊莎贝尔同样得勇于接受,泰然处之。这才是士绅阶级应有的担当。”

他们还卖了布雷德利太太在芝加哥的房子,也算是颇为幸运。原先有人计划把那排住屋拆掉,改建成连栋公寓大楼,但布雷德利太太顽固异常,坚决要死在自己家里,因此计划始终未付诸实施。布雷德利太太前脚才撒手人寰,开发商后脚就跑来开价,且马上获得同意。但尽管如此,遗产仍然只能让伊莎贝尔勉强度日。

股灾过后,格雷曾努力想找工作,甚至去找勉强度过金融风暴的券商,看看能否当个办公室职员,但处处碰壁。他还向老朋友发履历求职,职位薪水再卑微都无妨,但仍然石沉大海。他奋力设法停损,却一败涂地,加上焦虑不堪与遭受屈辱,终于导致精神崩溃。他开始出现剧烈的头痛,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无法动弹,头痛好不容易消退后,人却像块湿抹布,全身瘫软无力。伊莎贝尔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家搬到南卡罗莱纳州的农场,让格雷好好养病。想当初,农场靠着贩售稻米,一年可以进账十万元,如今仅剩荒芜的沼地和橡树林,顶多吸引猎野鸭的游客,却是遍寻不着买主。大萧条后,他们三不五时就会去那儿,现在打算住上一阵子,等经济情况好转且格雷找到工作再做打算。

“我绝不会允许的,”艾略特写道,“老朋友,这种生活跟猪有什么两样,伊莎贝尔没有女佣服侍,孩子没有保姆带,交给两个黑女人照顾。因此,我先让他们住进我在巴黎的公寓,待这个伟大国家的经济好转再说。我也会安排用人给他们,其实我的厨娘手艺就不错,所以应当会让她帮忙,毕竟我再找人并不难。这些开销全部由我来负担,伊莎贝尔可以把她那点收入拿来买衣服,或替家人找点乐子。这代表我会有大量时间待在蔚蓝海岸,所以啊老朋友,希望与你更常见面。照伦敦和巴黎的情况来看,我倒宁愿住在蔚蓝海岸,只有在那儿遇得到趣味相投的人。但我不时仍会去巴黎住个几天,也不介意到里兹酒吧大啖一顿。值得欣慰的是,我总算依我的意思说服了格雷和伊莎贝尔,如今只待必要事情安排妥当,就会带他们一起来。家具和画作(唉,质量拙劣且真伪难辨)再过一个礼拜就会卖掉。我觉得他们在老家一直住到最后会触景伤情,因此就先带他们到德莱克饭店同住。到了巴黎后,我会把他们安顿好,再前往蔚蓝海岸。别忘了代我向邻居问好。”

艾略特势利归势利,但谁能否认他同时也是个最亲切体贴、最慷慨乐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