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束之高阁

在法国,年轻的姑娘们日子过得很无聊,直到出嫁才改变,“自由万岁”才成为座右铭。在美国,众所周知,姑娘们很早就签署了《独立宣言》,怀着共和党人的热情去享受自己的自由。但年轻的少妇通常跟着太子出世就放弃了王位,然后,就像进了法国的修道院一样,过着幽居生活,当然,其实还谈不上清静。不管她们愿意与否,结婚的喜庆气氛一过去,她们实际上便被束之高阁了。不过,她们当中大部分人不以为然,就像前几天一位美貌妇人所宣称的:“我现在依然漂亮,可嫁了人,就没有人理睬我了。”

美格没有长得那么超凡出众,打扮也不入时,所以,直到孩子们一周岁时,才经历这种精神折磨,因为,在她的生活小天地里,民风淳朴,她觉得比以往更受钦佩和爱戴。

她是一位真正的小妇人,天生的母爱意识在她身上尤其强烈。她成天都在一心一意地为孩子们操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不瞧他人颜。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她都无微不至地照顾孩子,可谓牵肠挂肚,兢兢业业,忘记了疲累。所以,她听任保姆去摆布约翰,这位爱尔兰妇女现在是厨房部主事了。约翰是恋家的男人,已经习惯了妻子的关爱,如今绝对想念这种照顾,但是,他对孩子非常宠爱,一度十分乐意地放弃自己的舒适,一派男子汉的大度气概,糊涂地认为不久一切都会恢复宁静的。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安宁并没有复得。因为,美格看上去很憔悴,神情不安,那两个孩子每时每刻都在缠着她,耗费她的时间。这样一来,不少家务活就耽搁了。再说,厨师基蒂干活总是“随随便便”,结果,约翰经常食不果腹。早晨,约翰出门时,那位身陷家务活的老婆就爱给他派一些小差使,让他感到很迷惑。夜晚,每当他开心地回到家,渴望搂抱一下老婆孩子时,总是碰钉子:“嘘,他们烦人了一整天啦,刚刚睡着啊。”如果他想在家开心地娱乐一下,则会听见她这句话:“不行,会吵醒孩子的。”如果他暗示去听讲座,或者听音乐会,看到的总是一张责怪的面孔,然后,听到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想扔下孩子去寻欢作乐,办不到!”孩子的夜哭经常把约翰从睡梦中惊醒。有时候,他会在深更半夜,迷糊地看见一个静悄悄地来回走动的怪影。每当楼上的鸟巢发出轻微的叽叽喳喳叫声,操持家政的家伙便会说跑就跑出去,扔下他不闻不问,所以,饭菜吃了一半就丢下了。晚上,他看报时,戴米的肚子痛进入了船期消息,戴茜跌跤会影响股票价格,因为,布鲁克太太只关心家庭新闻。

可怜的约翰活得很不舒坦,因为,孩子夺走了他的妻子,家庭仅仅是一个托儿所。每当他走进孩儿国的神圣领地,不绝于耳的“嘘嘘声”便使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破门而入的蛮横外人。半年来,他都十分耐心地逆来顺受。可是,并没有出现任何修正的迹象。于是,他便像其他父亲流浪者那样—企图去外面寻找一点点安逸。斯科特结婚了,就在不远处安了家,于是,夜晚,当自家的客厅空无一人时,约翰经常跑过去玩一两个小时;妻子唱起摇篮曲来,可真是没完没了。而斯科特太太则长得可爱动人,家务不多,脾气温顺,是一位贤妻良母。她家的客厅总是窗明几净,棋盘随时都可以拿来下棋,钢琴调音很准。另外,客人们总是谈天说地,海阔天空,心旷神怡,而且,她家的晚餐精美,诱人胃口。

如果不是感到在家孤独难忍,约翰一定会守着自家的火炉,可惜,他谢天谢地地退而求其次了,邻居家成了他赏心悦目的地方。

起初,美格倒很赞成丈夫新近的串门活动;得知约翰在那儿能够愉快地打发时间,她十分宽慰,否则,他不是在自家的客厅打盹儿,就是步履沉重地在屋里踱步,把孩子吵醒。星移斗转,出牙期的操心事后来都过去了,宠儿们都会按时去睡觉了,妈妈的休闲时间多了,便开始惦念起约翰。她觉得,如果没有约翰穿着旧晨衣,在她对面坐镇,靠着火炉的围栏安逸地烘烤他那双便鞋,自己一个人陪伴针线筐就太乏味了。她不会开口要求约翰待在家里,但不告诉他,他也就不知道老婆需要他,所以她感到受伤,而她已经彻底忘记,有过无数个夜晚,他曾经徒劳地等待自己。美格由于整日牵挂家庭,心事重重,这时,已经变得神惶心疲了。再好的家庭主妇每当承受到家务事的压力,每每也会心境扭曲,不讲理。另外,这些人身体缺乏锻炼,整天忧郁寡欢。她们过度崇拜那个美国妇女的偶像,就爱围着茶壶转,一个个难免觉得自己太神经,没力气。

“是啊,我又老又丑,约翰对我早已不感兴趣了,所以,他会抛下人老珠黄的妻子,去见那位无子女拖累的靓邻居。”美格经常盯着镜子说道,“不过,孩子们喜欢我。他们可不在乎我身体瘦弱,脸色苍白,没工夫烫发的呢。他们是我的慰藉,约翰迟早会明白我欣然为他们做出的牺牲,对吗,宝贝?”

对于这种伤感的表白,戴茜发出“咕咕”,戴米发出“喔喔”作答,美格于是把悲哀放在一边,来一下母爱的宣泄。这暂时安抚了她孤独的心情。但是,约翰后来竟然痴迷政治,总爱跑去和司格特谈关心的问题,一点都不知道美格对他的惦记。这增加了她的痛苦。然而,美格一声不响,直到有一天,母亲看见她在抹泪,便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女儿的低落情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

“妈妈,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告诉人的。如果约翰再一意孤行,我和守寡没什么两样,我很需要指教。”布鲁克太太一边回答,一边伤心地用戴茜的围裙擦拭眼泪。

“乖乖,怎样一意孤行的?”母亲焦虑地问道。

“他整日外出不归啊,晚上我想见他时,他一直去司格特家。我干的是最累的活,却没有任何欢乐,太不公平了。男人最自私自利了,连最好的也不例外。”

“女人也是如此啊。别责怪约翰了,先看看自己哪儿错了。”

“但他冷落我,怎么说也不对。”

“难道你没有冷落他?”

“唉,妈妈,我想你会站在我一边的!”

“就同情而言,没错,但是,我认为过错在于你,美格。”

“我不明白。”

“让我告诉你吧。当初你在夜晚他唯一的休息时间总是陪伴他的时候,约翰像你说的那样冷落过你吗?”

“没有,可现在我做不到,得照看两个孩子。”

“我想,你是做得到的,乖乖,而且应该做到。我能够随便说吗?你会记得是妈妈既同情你,又责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