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新印象(第3/4页)

“你真好!”她感动地喊道,“如果知道你会来,我今天一定会给你准备一点东西,尽管恐怕比不上这个漂亮。”

“谢谢。东西不好,你戴才好看的。”劳里又说道,只见艾美一甩手腕戴上了银镯。

“可别这样说了。”

“我想你喜欢听这种话儿。”

“但不是听你讲呀,听上去不自然嘛。还是喜欢你过去的直言不讳。”

“我真高兴。”劳里回答时,一副欣慰的神态。接着,他替艾美扣紧了手套,还问自己的领带是否打直了,举止就跟他在家里结伴去参加晚会时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聚集在长餐厅的客人五花八门,只有欧洲大陆才能见到。好客的美国人把他们在尼斯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请来参加舞会,他们对爵位没有偏见,所以为了给圣诞舞会增光添彩,特邀了几位贵族。

有一位俄国王子屈尊在客厅的角落里坐了一个小时,跟一个胖妇人交谈。那个妇人身穿黑色的丝绒,脖子下带珍珠扣链,打扮得就像汉姆雷特的母亲。一位十八岁的波兰伯爵跟妇人们打得火热。她们都叫他“可爱小伙子”。一位德国尊贵殿下之流则专门为进晚餐而来,他四处闲逛,寻找好吃的大快朵颐。罗斯查尔德男爵的私人秘书,是大鼻子犹太人,脚蹬一双利索的靴子,此时此刻,他满脸堆笑,似乎主人的大名给他戴上了金色的光环。有一个认识皇帝的法国胖子在纵情过跳舞的瘾。英国的德·琼斯夫人给场面平添趣味,她从小家庭拖来了八个孩子。当然,舞会上有许多步履轻松、嗓门尖厉的美国姑娘,还有不少相貌端庄、表情木然的英国姑娘。法国小姐虽然不漂亮,但相当泼辣。同时有常见的远游小绅士,都在尽情地玩耍。不同国籍的母亲们则坐在墙边,笑盈盈地观看他们跟自己的女儿跳舞。

那晚艾美靠在劳里的胳膊上“亮相”时,年轻姑娘谁都能猜出她当时的心情。她知道自己漂亮。其实,她酷爱跳舞,觉得自己的脚生来就适合在舞厅里跳舞。当时,艾美那种沁人心脾的权力感油然而生,那是年轻姑娘第一次发现了可爱的新天地呀,她们注定要凭青春美貌和女人的天性在此叱咤风云的。她打心底里怜悯戴维斯家的女儿们,她们笨手笨脚,长得又不好看,没人愿意去陪伴,除了表情严肃的老爸,或者满脸凶相的三位待字闺中的姑姑。她走过她们身边时,十分友好地朝她们鞠躬。这样做得好,可以让她们有机会看一眼她的裙子,而且会极其好奇地打听:谁会是她仪表堂堂的朋友呢?乐队刚开始演奏,艾美便喜形于色,双眸炯炯发光,双脚不耐烦地敲打着地板。她擅长跳舞,很想让劳里知道。不久,劳里口气十分平静地问她:“你愿意跳舞吗?”这时,她内心的震动有多么巨大,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啊。

“舞会上总得跳舞嘛。”

看见艾美惊诧的面色,听到她的抢白,劳里立即纠错。

“我是说第一支舞,给我面子吗?”

“可以和你跳一次的,如果让那位伯爵等上一等。他的舞跳得棒极了,但他会见谅的,你可是老朋友嘛。”艾美说道。她希望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会有作用,可以向劳里表明,她是不能小觑的。

不过,艾美仅得到了这些满足:

“是个棒小子,波兰人可惜矮了点,无法支撑。”

诸神的女儿。

“亭亭玉立,美艳超凡。”108

他俩的周围是一批英国人。在法国四对舞中,艾美不得不循规蹈矩,始终觉得自己连塔兰台拉舞109都能尽兴地跳一场。劳里把她留给那位“棒小子”之后,自己便去找弗洛尽义务了。他并没有向艾美预定后面的乐事,这种缺乏远见的做法要不得,后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艾美随之一口气跳到吃晚饭,那时候是打算宽恕劳里的,只要他能稍示忏悔就行了。但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并没有奔跑,想请她跳下一场欢乐的波儿卡雷多瓦舞,这时,艾美佯装正经,愉快地递给他一本跳舞预约本。艾美并没有在意劳里礼貌的道歉。不一会儿,她就和那个伯爵跑开去跳舞了。她看见劳里坐在她婶婶旁边,脸上一副安然的神情。

这是不可原谅的。艾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去注意劳里,除了跳舞间歇她走到陪媪那儿补充必要的别针,或者稍微休息一下时,偶尔给劳里打几个招呼。艾美生气具有明显作用,一肚子气都藏在笑脸后面,笑起来显得格外爽朗快乐。劳里愉悦地望着她,艾美跳得不快不慢,富有活力,非常优雅,这正是休闲取乐的应有之义。劳里十分自然地开始以这种新的角度打量艾美。尚未入夜,劳里就断定:“小艾美长大了,一定会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舞会十分热闹,不久,在场的人都被社交情绪笼罩住了。参加圣诞节的娱乐活动,大家都面带喜气,心情舒畅,脚下生风。乐师们有的拉琴,有的吹号,有的弹奏,似乎都陶醉了。会跳舞的,都在尽情地欢跳,不会跳的,则对于跳舞的邻座眼热非常。戴维斯们脸色阴沉,琼斯们像一群小长颈鹿似的嬉闹。突然,那位金色光环的秘书像流星似的穿过舞厅,领着一位神采飞扬的法国妇人飞奔,地板上拖曳着她那粉红色的绸缎裙裾。那位尊贵的条顿人找到了餐桌旁,喜不自胜,接二连三地吃遍了菜单美味。看到他风卷残云地糟蹋食物,garçons110们瞠目结舌。那位皇亲国戚却大出风头,他什么舞都跳,不管会不会。每当舞步跳不好时,就即兴地以芭蕾舞的脚尖旋转动作应付。胖墩墩的家伙像孩子似的忘乎所以,看上去很有趣,因为,尽管他“有分量”,但跳舞时就像橡皮球蹦蹦跳跳的。他一会儿小步奔跑,一会儿快速滑步,有时候,还扬腿跳跃。他跳得满面红光,光秃的头顶油光闪亮,燕尾服的后摆在飘荡,轻舞鞋真的在空中闪亮。当舞曲终止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像不戴眼镜的法国式匹克威克似的朝大家粲然一笑。

艾美和她的波兰舞伴也跳得非常出色,同样热情洋溢,但在优雅和灵巧方面更胜一筹。劳里不由自主地随着舞曲的节奏望着那双白色的舞鞋上下跳跃,它们似乎长了翅膀,不知疲倦。终于,小弗拉基米尔松开握着艾美的手,一边忙不迭地宣称自己“早退了,不胜惶恐”。艾美则打算休息了,想去看看她那位变节骑士是怎样接受惩罚的。

惩罚很成功。二十三岁的人沉浸在友好的圈子里,失恋便得到了慰藉;沉浸于美貌、灯光、音乐和舞蹈的销魂因素之中,年轻的神经激荡起来,热血沸腾,青春蓬勃,精神高涨。劳里起身为艾美让位子,看上去似乎振作起来了。他又匆忙去为她拿晚饭时,艾美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啊,我看这样对他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