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6页)

在步行回家的路上,卡萝尔挽着埃里克的胳膊。透过自己薄薄的衣袖,她感到他的那件褐色细线夹克衫很温暖。她发觉那是用紫色、金色和褐色细线编织在一起的。她对她头一次看到它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他们一路上谈到的话题是:“我从来就不喜欢海多克。他心里想的,只是为了自己方便。”狄龙夫妇和伍德福特夫妇走在他们的前面,谈的是天气和B·J·高杰林那幢新盖的平房。关于这次网球赛的事,却一句话都不提。卡萝尔在自己家门口跟埃里克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并且还朝他笑了一笑。

次日,正是星期日早上,卡萝尔刚好在门廊那里,海多克夫妇坐着车子来了。

“亲爱的卡萝尔,我们并不是存心叫你生气!”久恩尼塔恳求着说,“我想你一定不会见怪的。原来我们打算请威尔和你一块上我们的别墅去吃晚饭的。”

“不,我相信你们不是存心这样的。”卡萝尔显得格外亲切似的,“但我觉得你们应该向可怜的埃里克·瓦尔博格道歉。这对他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

“哦,你说是瓦尔博格吗?随他有什么想法好了,我才不管它!”哈里不以为然地说,“他这个家伙自以为了不起,就是好管闲事呗。久恩尼塔和我都认为他把这次网球赛搞得过了头呢。”

“可这些事不是你要他去安排的吗?”

“我知道,但我并不喜欢他。我的天哪,你倒说说看,这究竟伤了他的自尊心没有?他一打扮起来,就像歌舞团的女戏子,是的,看上去真是惟妙惟肖呀!其实,他只不过是个种庄稼的瑞典佬的儿子,反正这些外国佬脸皮就是厚,跟犀牛皮差不多。”

“但是,他的自尊心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是的,可我觉得我也不应该仓促从事,哄呀、骗呀地讨他的欢喜。我倒是愿意递一支雪茄给他。他就会……”

久恩尼塔一直在舔着自己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瞅着卡萝尔。她突然打断了她丈夫的话,说:“是的,我也认为在这件事上,哈里应该向他赔个不是。卡萝尔,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卡萝尔惊魂稍定,谨小慎微地说:“喜欢他?我可没有这个念头。我只不过是觉得他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罢了。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他为了组织球赛的事确实辛辛苦苦地忙了一阵,回头来我们还要刁难他,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你说的也许很有道理。”哈里咕哝着说。隔了半晌,他一看见肯尼科特手里拖着一根红色管子从墙角那里走过来,就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大吼一声说:“医生,你这是在干啥呀?”

肯尼科特一个劲儿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儿,煞有介事地解释了一番,说:“我突然发现草叶上有许多黄斑,所以我想最好还是浇浇水。”哈里听了也马上附和说这是个好主意,久恩尼塔就像老相识似的还在吵吵闹闹,但是,她那脸上的动人笑容,好像盖上了一层镀金网罩似的,以便于她暗自观察卡萝尔的面部表情。

卡萝尔心里很想去看看埃里克。她是那么需要有个人跟她一起玩!可是现在,即使像去为肯尼科特烫裤子那样名正言顺的借口,她都找不着了。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三条裤子都很干净,这不免叫她泄了气。要不是她碰巧看见纳特·希克斯正在弹子房里玩,恐怕也就不会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了。要知道只有埃里克一个人在店里!于是,她惴惴不安地往裁缝铺走去。她终于闯进了那个邋里邋遢而又闷热难熬的房间,实在好笑,那里还有一只可恶的蜂鸟正在乱啄一株枯萎了的卷丹。她直到进入室内后,方才找到了一个借口。

埃里克正在后面的房间里,两腿交叉着坐在一张长桌子上缝制一件背心。他在缝制那个怪里怪气的东西时的样子,好像是在给自己消愁解闷似的。

“哈罗!你能替我设计一身运动服吗?”她气喘吁吁地说。

他瞪了她一眼,愤愤不平地说道:“不,我可不行!我的天哪!我才不会当您的裁缝呢!”

“埃里克,你怎么啦!”她说话时的神态,就像慈母一般,眉宇之间稍微露出一丝惊疑的神情。

她突然转念一想,她根本用不着定制什么运动服,要不然将来在肯尼科特面前恐怕就很难说清楚了。

他从长桌子前转过身来说:“现在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就在那张可以卷上来的桌子里兜底翻寻起来,纳特·希克斯藏在那里的有账单、纽扣、日历、带扣、被线团磨出凹槽的蜡块、气枪子弹壳、缎面背心的样品、钓鱼竿上的线轴、春画明信片以及硬布衬里片,等等。埃里克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早已污损了的布里斯托271造的硬纸板,急忙递给她看。那是他设计的一件长袍的图样,画得并不好,太过于讲究奇巧精致,后面衬托的几个柱子又矮又粗,显得十分可笑。不过,长袍的样式倒是非常新颖别致:背后的领圈开得很低,从腰背一直到挂着一串亮晶晶的黑珠子的脖子颈,中间露出一块三角形的空白。

“太漂亮了。不过,克拉克太太看到了,一定会昏倒的!”

“是的,您说的准错不了!”

“你画的时候还得要放手一些才好呢。”

“恐怕我还办不到吧。我开始学画毕竟太晚了。不过,请您听我说!您猜,我这两星期以来干了些什么?我几乎看完了整整一本拉丁文文法,还看了二十页《恺撒大帝》。”

“好极了!你真走运!你没有老师,但你的画并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不,您……不就是我的老师吗!”

他说话的声音里带有一种危险的意味。她不由得生气了。她心里十分激动,猛地将身子背着他,透过后窗仔细观察这个典型的大街街区所组成的典型中心区——这是偶尔路过的行人难得看到的街景。戈镇各大建筑物的后面,都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没人管理、乌七八糟、满目凄凉的地方。豪兰·古尔德食品杂货铺的门脸还算整洁,可是铺子后面却搭了一间披屋,四周钉上了风痕历历可见的松木板壁,而屋顶上则浇铺了一层搀进砂子的焦油沥青,在这间东摇西倒的破披屋后面,有一大堆煤灰脏土,破破烂烂的装货箱,一堆堆的细刨木花,压皱了的马粪纸,破瓶子底里还有一些橄榄以及腐烂了的水果和完全变质的蔬菜:橘红色的胡萝卜已经发黑了,土豆简直烂得一塌糊涂。再看看时装公司的后面,有一排黑漆铁皮的百叶窗,气氛显得阴森森的,窗底下有一堆从前很耀眼的红色衬衫纸盒,因为最近下了一场大雨,早被淋成了一摊烂纸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