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6页)

“开垦荒地固然不错,但对你来说并不适合。要知道有一个我们最喜爱的美国神话,好像就是这么说的:广阔的平原使人胸襟恢宏,巍峨的高山使人怀有崇高的理想。我最初来到这个大草原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想法,‘辽阔广大,清新可爱。’哦,我并不想否定这个大草原,说它没有前途。不,它的前途一定是光辉灿烂的。但是,我同样也不愿在它的恫吓之下,为了大街的缘故去跟人吵架,硬要人们相信它的前途早已在眼前展现了,我们大家都得五体投地来膜拜一堆堆麦垛,而且斩钉截铁地说:这里就是‘上天的乐园’——这么一来,当然咯,对于促使未来的早日来到,也就永远不会有什么五光十色或独出心裁的东西了!不管怎么说,反正在这里你没有立锥之地。只有萨姆·克拉克和纳特·希克斯这一号人,才是我们这个伟大新时代的产物。快走吧!要不然,你就要跟我们当中的某些人一样——不免觉得为时太晚了。年轻人,快到东部去,跟大变革一起成长吧!有朝一日,也许等你回来的时候——只要我们还乐意听你的话,而不是先给你动私刑——就请你多多吩咐萨姆、纳特,还有我,告诉我们该如何处理我们开垦过的这些土地!”

他满怀敬意地望着她。她听到他仿佛在说:“我一直巴不得能结识一个跟我说这些话的女人。”

其实是她的耳朵听错了。埃里克并没有说这样的话,他总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您觉得您跟您丈夫在一起时快活吗?”

“我……你……”

“这么说,他不太喜欢您的那种‘该死的天真的想法’,是不是?”

“埃里克,你可千万不能……”

“您先是关照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要自由自在地生活,而现在却又告诉我‘可千万不能’!”

“我心里有数。但你可千万不能……你就得客观些,尽量少提到别人!”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活像一只满身是绒毛的小猫头鹰。她仿佛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在咕哝着说:“我要是有那样的念头,准不得好死。”她一想到干预别人的命运就会招来危险,不免感到毛骨悚然。所以,她就羞怯怯地说:“我们现在回去,好吗?”

他在沉思默想着:“论年纪,你比我还年轻。你的两片朱唇,生来就是给晨雾中的江河和暮霭里的湖泊放声歌唱的。我真不明白,难道说谁还胆敢来欺侮你……是的,我们该往回走啦。”

他虽然跟她并排走着,但两眼却不敢看着她。休迟疑不决地拉住他的大拇指。他神情严肃地瞅了孩子一眼,突然大声说道:“好吧,就这么办。我在这儿待上一年,攒下一点儿钱。不再胡乱花钱置衣服了。之后去东部,上艺术学校。那时我再到裁缝铺或女子时装公司去干活,赚一点儿外快。依您看,我到底干哪一行最合适?是服装设计,还是画舞台布景,画书籍插图,还是把衣领卖给大胖子?得了,就这样决定啦。”他面无笑容地窥视着她。

“可是在戈镇这里待上一年你能受得了吗?”

“只要能常常见到您,就行!”

“别说这样的话!我要说的是:这里的人会不会认为你是个怪物?老实跟你说,他们认为我就是个怪物呢!”

“我可不知道。这些事我都不大注意的。哦,他们确实常常嘲笑我,说我不去当兵,特别是那些老退伍军人,还有那些自己不用去打仗的老头儿。此外,还有博加特家的儿子,还有希克斯先生的那个缺德儿子——真叫人觉得可怕。不过,他也许自以为是小老板,对他老子手下的伙计,反正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简直太可恶啦!”

他们回到了镇上,恰好路过贝西舅妈家大门口。贝西舅妈和博加特太太正伫立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们,卡萝尔向她们挥手致意的时候,看到她们只不过像机器人似的僵硬地把手举了起来。走过下一排房子的时候,韦斯特莱克大夫的太太正在门廊上凝睇注视着他们。卡萝尔不觉感到有些窘了,就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想进门去,看看韦斯特莱克太太,所以只好在这里跟你告别了。”

她说话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韦斯特莱克太太虽然殷勤款待她,但卡萝尔还是感觉到,这位老太太正在等待着她做出详细交代。她暗自寻思,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不愿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不过最后她还得要解释几句:

“刚才我们在铁路轨道附近散步,休就把那个瓦尔博格缠住不放了。他们两个成了好朋友啦。我也跟他闲聊了一会儿。别人都说他的脾气很古怪,我却发觉他脑子挺灵。他虽然有点儿粗鲁,但他喜欢看书,他看书几乎就像韦斯特莱克大夫一样入了迷。”

“那敢情好。不过,他干吗还要待在戈镇这儿呢?我听说好像他对默特尔·卡斯有一点儿意思,是不是?”

“这我可不知道。难道说他真的会这样吗?不,我料他不敢!他还说过自己很孤独呢!再说,默特尔·卡斯还是个小丫头呢!”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二十一岁啦!”

“是吗?请问韦斯特莱克大夫今年秋天还打算去打猎吗?”

一想起埃里克,她心里就不由得起了疑团。尽管他读书不倦,为人热情,但他至多只不过是小镇上的一个小伙子,出生在愚昧落后的农村,后来被送到小裁缝铺里学手艺。他的两只手,简直太粗了。要知道,只有像她父亲那么纤细文雅的手,对她才有吸引力。她父亲虽然两手纤细,但意志却非常坚定。可是埃里克这个小伙子则不然——他的两手尽管粗壮有力,意志却脆弱得很。

“要使戈镇生气蓬勃,只有依靠强大的力量才行,而像他那样柔和而又软弱的性格,根本不管用。可是,这种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说我是在赞同维达的意见吗?眼前这个世界,始终让那些‘强有力的’政治家和军人——他们说话时的声音都很洪亮——控制着,可是,那些大轰大嗡的傻瓜蛋又干了些什么呢?什么才能称作是‘力量’呢?”

还有这种人以群分的看法,又是什么意思?我想,裁缝师傅跟小偷或国王总是大不一样的。

埃里克突然把话转到我身上,真叫我吓了一跳。当然咯,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我千万不能让他干预别人的私事。

如此粗鲁无礼,简直可笑!

可他并不是存心这样的。

他的手很结实,我想,雕塑家的手不也是很粗壮吗?

“当然咯,要是我真的能给这个小伙子助以一臂之力……虽然我瞧不起那些爱管闲事的人。我想他一定是自尊心很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