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4页)

大约四年后我在察里津遇到了他,这时他还在饭馆当跑堂。后来我在报上看到:福马·杜奇科夫因撬门盗窃未遂被捕了。

特别使我震惊的是泥瓦工阿尔达里昂的经历。他是彼得劳动组合队里最年长最优秀的一个工人。这位四十岁的庄稼汉长着黑色眉毛,是个快活的人。他也同样让我产生疑问:为什么他不是工头,而是彼得当工头呢?酒他喝得很少,而且从来没有喝醉过;他精通自己的业务,热爱自己的工作,砖头在他的手里就像红鸽子一样飞来飞去。那个有病的、阴沉的彼得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废人。谈到工作,他说过:

“我给人家盖瓦房,给自己造木头棺材……”

阿尔达里昂常常欢快激奋地一边砌墙一边喊道:

“喂,干吧,孩子们,为了上帝的荣誉!”

接着他对大家说,明年春天他就到托木斯克去,他姐姐在那里承包了一个建造教堂的大工程,叫他去当工长。

“这事我已经决定了。我喜欢建造教堂。”说着他又向我提议,“你跟我一起去吧?老弟,在西伯利亚,有文化的人太简便了,在那里,文化就是一张王牌!”

我同意了,阿尔达里昂就得意地叫起来:

“那好啊!这是真的,而不是开玩笑……”

他对彼得和格里哥利则像大人对孩子那样,带一种善意的嘲笑,并对奥西普说:

“你们都是吹牛家,彼此都想表现自己,就像玩纸牌一样:一个说,我的牌多么好;另一个说,我手里全是王牌!”

奥西普则模棱两可地说:

“有什么法子呢?吹牛都是人吹的,姑娘们不是都挺着奶子向前走吗……”

“大家都唉哟、唉哟,上帝呀、上帝地叫着,可他们暗地里却在攒钱!”阿尔达里昂仍不甘示弱地说。

“可格里沙不攒钱……”

“我是说我的工头。我真想跑进森林里去,到荒野中去……这里我已经厌烦了。到了春天,我就到西伯利亚去……”

工人们羡慕阿尔达利昂说:

“我们要是有你这样的一个姐夫的话,也不害怕到西伯利亚去……”

阿尔达利昂忽然不见了。星期天他就离开了工作队,将近三天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大家不安地猜测着:

“莫非他被人打死了?”

“或者是游泳淹死了?”

可是叶菲穆什卡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

“阿尔达里昂到外面放荡去了!”

“胡说什么?”彼得不相信地喊道。

“放荡、喝酒,像干燥室一样内部着了火。好像他心爱的老婆去世了……”

“他是个单身汉!他在哪里呢?”

彼得生气地跑去救阿尔达里昂,却被痛打了一顿,跑回来了。

于是奥西普紧咬着嘴唇,两手插进衣袋里,说:

“我去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很好的一条汉子……”

我也跟着他去了。

“瞧他这个人,”奥西普在路上说,“活得好好的,好像一切都很好,却忽然露出了尾巴,到荒野放荡去了。注意,马克西梅奇,这是个教训……”

我们来到了“库纳维诺快乐村”一个简陋的屋子里,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狡猾的老太婆。奥西普跟她说了一句耳语,她就带我们来到一个空空的小房间里,里面又黑又脏,像一个马圈;小床上躺着一个四肢摊开又大又胖的女人。老太婆用拳头顶了她的腰部一下,说:

“出去,喂,懒蛤蟆,出去!”

女人吃惊地跳起来,用手掌擦了擦脸,问道:

“上帝啊,这是谁?要干吗?”

“侦查来了。”奥西普严厉地说,那女人“啊哟”一声走了。他朝她身后啐了一口痰,并向我解释说:

“她们怕侦查比怕鬼还要厉害……”

老太婆从墙上摘下一块小镜子,再把壁纸揭开一点。

“瞧吧,是这个人吗?”

奥西普从墙缝里望进去。

“就是他!把姑娘赶出去……”

我也从缝里望了望:那边也和我们这里一样,是一个狭小的狗窝。用护窗板牢牢地钉死的窗台上,点着一盏洋铁皮制的煤油灯,旁边站着一个斜视眼的鞑靼女人,全身裸露着,正在缝衬衫。在她后面的一张床上,阿尔达里昂的浮肿的脸高高地枕在两个枕头上面,翘着他那又黑又乱的胡子。鞑靼女人身子抖动了一下,披上衬衫,从床边走过,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

奥西普扫了她一眼,又啐了一口唾沫。

“呸,不要脸的东西!”

“你自己才是个老傻瓜。”她笑着回答他。

奥西普也笑了起来,并用手势威胁她。

我们走进鞑靼女人的房间里,奥西普坐在床上阿尔达里昂的脚边,叫了好久都没能把他叫醒,他只是嘟哝道:

“唔,好吧……等一等,我们走……”

他终于醒过来了,奇怪地望着奥西普和我,闭上红红的眼睛,含糊地说:

“唔,唔……”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奥西普心平气和地说,没有责备他,只表示不大高兴。

“我昏了头啦。”阿尔达里昂咳嗽着,声音沙哑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这样……”

“好像有点不妥……”

“还会有什么好事呢……”

阿尔达里昂从桌上拿起一瓶已打开的伏特加酒就着瓶嘴就喝起来,然后又请奥西普喝。

“来一点吗?这里应该还有下酒的东西……”

老头把酒倒进自己的嘴里,吞下一口,皱皱眉头,并注意地咬了一口面包。昏昏沉沉的阿尔达里昂没精打采地说:

“瞧,同鞑靼女人搞上了,这都要怪叶菲穆什卡。他说,有一个鞑靼女子,很年轻,是从卡西莫夫城来的孤儿,打算到市场上来做买卖。”

墙后面传来一阵快活的不流利的话声:

“鞑靼女人——顶好!像一只嫩母鸡。把他赶走吧,他不是你爸爸……”

“就是她。”阿尔达里昂嘟哝道,眼睛无形地盯着墙壁。

“我看见了。”奥西普说。

阿尔达里昂转过身来对我说:

“瞧,我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兄弟……”

我还以为奥西普就要责备阿尔达里昂一番,教训他一顿,而阿尔达里昂则会很难为情地忏悔。可是这种情况没有发生。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用简洁的话语交谈着。看见他们在这种又黑又脏的狗窝里,我感到非常郁闷。鞑靼女人在墙缝里说些可笑的话,但他们没有听。奥西普从桌子上拿了一条干咸鱼,在鞋子上拍了拍,便一边认真地剥鱼皮,一边问道:

“钱都花光了吧?”

“彼特鲁哈那里还有一些……”

“当心,你还恢复得过来吗?现在该到托木斯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