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5页)

泥瓦工阴沉地补充说:

“很费解,好像多余的东西多了一点……”

奥西普听了他们的发言后,又讽刺又挖苦地说:

“多余的东西是有的,瞧,你们现在说的话也完全是多余的!嘿,你们在搞宗派,你们全都得挨一顿揍才行。”

奥西普仍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搞不明白,他到底同意谁反对谁,有时候他好像是无所谓地同意所有人的意见,同意大家的思想,但更多的情况下,你会看到,他讨厌一切人,他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大家,并对彼得、格里哥利和叶菲穆什卡说:

“嘿,你们都是猪崽子……”

他们都不大高兴和不大愿意地笑了笑,不过终归还是笑了。

老板一天给我五戈比的饭钱,不够饱,还有点饿。工人们知道了,便常叫我跟他们一起去吃早饭和晚饭。有时工头们也叫我到饭馆里去喝茶,我很高兴地同意了。我喜欢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慢悠悠的谈话和各种奇怪的故事。我读了许多宗教书。这也使我感到高兴。

“你饱读诗书,并且记得牢牢的。”奥西普说,一对浅蓝色的眼睛仔细地盯着我。他的眼睛的表情很难捉摸,他的瞳仁似乎总在不断地融化,渐渐地消失。

“你要好好珍惜它,积累起来,会有用的。你长大了或许可以当一个修道士,用言词去安慰人们,要不就当个百万富翁……”

“是传教士吧。”泥瓦工不知为什么用生气的声音纠正他说。

“什么?”奥西普问道。

“通常都说传道士,你是知道的,你耳朵又不聋……”

“好了,就当传教士去同异教徒辩论吧。要不你就登记当异教徒也可以,那也是能挣面包的一种职务!靠智力和邪教也可以活下去……”

格里哥利害羞地笑了笑,彼得则含混地说:

“那些魔法师也过得不坏呀,还有形形色色的无神论者……”

但是奥西普立即起来反对:

“魔法师没有文化,魔法师不欢迎文化……”

接着他就对我讲起来:

“你注意听着:从前我们乡里住着一个穷光蛋,名叫杜什卡,是个破落的干瘦的庄稼汉,家徒四壁,活得像羽毛一样,被风吹来吹去,四处飘荡;他既不是干活的人,也不是个懒汉。有一天他由于无事可做,便决定朝圣去了,而且足足去了两年。回来后,俨然一副新模样:头发披在肩上,头上戴一顶法冠,身上披着棕红色的、不知是用什么皮制的道袍,眼睛像鲈鱼似的望着大家,反复地提示说:忏悔吧,罪人们!干吗不忏悔呢,尤其是妇女们?以后就事事顺利了:杜什卡吃饱了,杜什卡喝足了,满足杜什卡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了……”

泥瓦工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难道问题就在于酒足饭饱吗?”

“不然又是什么呢?”

“问题在于他传什么道!”

“我可没有探究过他传布了什么,我自己还有太多的话要说呢。”

“你说的那个杜什尼科夫·德米特里·瓦西里伊奇224我很熟。”彼得有点委屈地说。格里哥利则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茶杯。

“我不跟你争吵,”奥西普平静地宣称,“我这全是对我们的马克西梅奇说的,谈的是关于挣饭吃的各种不同的路子……”

“有些路子会让你进监狱的……”

“这种事还少吗?”奥西普赞同地说,“不是走每一条道都可以成为修道士的,必须懂得在什么地方拐弯……”

他老要逗弄笃信宗教的粉刷工和泥瓦工。也许他不喜欢他们,但他又巧妙地掩饰着这一点。总之,他对人们的态度是不可捉摸的。

他对叶菲穆什卡的态度似乎温和一点,亲善一点。房顶工不参与关于上帝、真理、宗派及人生痛苦之类的谈话,而这类话题却是他的朋友们所喜欢的。他把椅子横着放在桌子一边,使椅子的靠背碰不着他的驼背,静静地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过有时也会突然警觉起来,朝烟雾弥漫的屋子环顾一下,仔细地倾听人们的不连贯的喧闹声,然后一跃而起,迅速溜了出去。这说明叶菲穆什卡的债主进来了。他有十多个债主,其中有些人还打了他,所以他得跑出去躲债。

“这些怪人,脾气很大,”他没头没脑地说,“要是我有钱,难道会不还他们吗?”

“唉,一棵苦命的枯树……”奥西普看见他走出去时说。

有时候叶菲穆什卡会久久地坐着,陷入冥想,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他那高颧骨的脸变得温和起来,一双和善的眼睛也显得更和善了。

“你在思考什么呢?”有人问他。

“我在想,我若成了富人,嘿,我就要娶一个真正的小姐,娶一个贵族小姐,真的,比方,娶一个上校的女儿;上帝啊,我一定会爱她!我会融化在她身边……因为,兄弟们,我在上校的别墅里盖过房顶……”

“是的,这个我听说过:上校有一个守寡的女儿!”彼得不友善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叶菲穆什卡用手掌在膝盖上擦了擦,驼峰向上地摇晃着身体,接着说:

“有时她走进花园里,全身那么白,那么丰腴,我从房顶上望着她,就想:太阳算个啥,干吗还要白昼?我要是一只鸽子,就飞到她的脚下去!简直就是一朵抹了奶油的天蓝色的鲜花!要是能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哪怕一辈子都是黑夜也行!”

“那你们吃什么呢?”彼得粗鲁地问道,但叶菲穆什卡对此并没有生气。

“上帝啊!”他大声喊道,“我们能吃多少呢?何况,她是个有钱人呀……”

奥西普笑着说:

“叶菲穆什卡,你这个浪荡子,什么时候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呢?”

叶菲穆什卡除了女人之外,什么都不谈;他干活也很不稳定,有时候干得很好,很麻利,有时却很不带劲,举着木槌子懒洋洋地、心不在焉地铆接房脊,留下许多空眼。他身上老是有一股油脂味和鱼油味,但也有一种他所特有的健康好闻的气味,像新砍下来的树木的味道。

跟木工谈论什么都很有趣,有趣却并不十分愉快;他的话总是让人心跳,而且很难分辨,他什么时候说的是正经话,什么时候在开玩笑。

跟格里哥利最好谈上帝,他喜欢这个,并且坚定不移。

“格里沙225,”我问他,“你知道吗?也有一些人是不信上帝的。”

他平静地笑笑:

“怎么会呢?”

“他们说:没有上帝!”

“噢,是啊!这我知道。”

于是他手一挥,像要驱走看不见的苍蝇似的说:

“你记得吗,大卫王时代就有人说过‘愚顽人心里说没有上帝’226,瞧,当时就有狂妄的人这么说了!可是,没有上帝,那是万万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