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5页)

“唉,孩子们——兄弟们,不论你怎样折腾,不论你有什么希望,棺材和坟墓是任何人也逃不过去的。”

他经常闹肚子痛,有时甚至完全不能吃东西,哪怕是一小块面包也会让他抽搐起来和难受地呕吐。

驼子叶菲穆什卡好像也很善良和老实,可是他常常令人觉得可笑,有时还像个白痴和疯子或安静的傻瓜。他总是爱上各种各样的女人,谈论她们时都说同样的话:

“说实话,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朵抹上了奶油的鲜花!”

当库纳维诺村那些活跃的小市民家的女人到铺子里来洗地板时,叶菲穆什卡就会从房顶上走下来,站在一个屋角里,眯着一双灰色的活跃的眼睛,大嘴巴咧到了耳朵边,发出一种哞哞的叫声。

“一个多么健壮的女人,上帝给我送来了;给我多大的快乐啊!喂,这真是抹了奶油的一朵鲜花!我该怎样感谢命运给我送来的这个礼物呢?这种美事真让我活活地燃烧起来了!”

首先是女人们讥笑他,相互大声喊叫着:

“你们看,驼子融化了,天哪!”

这种讥笑并没有刺痛泥瓦工,他那张高颧骨的脸变得睡眼蒙眬了,说话也像是梦呓,甜蜜蜜的话语像醉人的美酒流出来,显然醉倒了一些女人。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子惊奇地对女友们说:

“你们听吧,那个汉子受不了了,就像年轻小伙子害相思病那样。”

“像小鸟一样在歌唱……”

“也像教堂门口的乞丐。”那个女人坚持地说。

但是叶菲穆什卡并不像乞丐,而是像一根粗壮的木桩那样牢牢地站在那里,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具号召力,词句越来越诱人。那些女人默默地听着。他好像真的被亲切、醉人的话语融化了。

这事一般是这样结束的:歇午或下班后,他便摇晃着笨重的不灵活的脑袋,惊叹着对伙伴们说:

“啊,多么甜蜜可爱的小娘们,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女人!”

在讲述自己的成功时,叶菲穆什卡通常跟别人不同,他不吹嘘自己,也不嘲笑被他战胜了的对方,只是满心高兴和深情的感动,他那双灰眼睛会惊讶地睁得很大。

奥西普摇摇头,叹息道:

“唉,你呀,总是本性难改,你都多大年纪了?”

“我的年纪嘛——四十四岁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我就年轻了五岁,好像在江河里,在活水里洗了个澡,全身变得健康了,心里安稳了!不,世上可真有这样的女人吗,啊?”

泥瓦工严厉地对他说:

“当心,过了五十岁,你那些淫荡的习气就会叫你吃苦头的!”

我倒觉得,这位美男子在嫉妒驼子的成功。

奥西普在卷得很平整的银眉下看着大家,开玩笑地说:

“每一个玛什卡都有自己的派头,这个喜欢茶杯和汤匙,另一个喜欢扣环和耳环,而且所有的玛什卡都要变成老太婆……”

什希林已经结婚,不过老婆留在乡下,他也留意着这些洗地板的女工。所有这些女工都是很容易弄到手的,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想“捞点外快”。在饥饿的村子里,人们对待这种挣钱的方式,像对待任何其他工作一样,不当一回事。不过这个美男子庄稼汉却没有去碰过女人,他只是远远地用特殊的目光看着她们,好像在怜惜自己,又好像在怜惜那些女人,而当那些女人自己来挑逗他、引诱他时,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走开了……

“去你们的……”

“你怎么啦,真是怪物?”叶菲穆什卡奇怪地问道,“难道可以放过机会?”

“我是结了婚的人。”格里哥利提醒他说。

“难道你老婆会知道吗?”

“如果你生活上不忠实,老婆总会知道的,老弟,老婆是骗不了的!”

“老婆怎么会知道呢?”

“这个我无可奉告。不过如果她在生活中是正派的,她就一定会知道。如果我在生活中很正派,而她不规矩,我也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呢?”叶菲穆什卡大声嚷道,格里哥利平静地重说一遍:

“这我无可奉告。”

房顶工气得摊开双手。

“瞧,就会说‘规矩’呀,‘无可奉告’呀……唉,你这是什么脑瓜子啊!”

什希林手下有七个人。他们对他都很随便,没有把他当老板看,背后还叫他“小牛犊”。什希林上工的时候,看见他们偷懒,便自己拿起托泥板和铁铲,像演戏似的干起来,并恳切地喊道:

“加把劲呀,伙计们,加把劲!”

有一天,我在执行我老板气愤地交给我的任务时,我对格里哥利说:

“你手下的那些工人不行……”

他好像有点吃惊地说:

“是吗?”

“这项工作本该在昨天中午之前就结束了,可他们今天都还完成不了……”

“这没有错,完成不了。”他同意地说。沉默了片刻后,他又小声地说:

“我当然也知道,可又不好意思去催促他们,都是自己人,从一个村子来的,有啥办法呢!‘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223——这是上帝的惩罚。这是对大家的惩罚,既对你,也对我。可是我和你劳动得比他们少,所以我们好像不好意思再去催促他们……”

他有沉思默想的习惯,有时在市场空空的街道上走着,忽然在奥勃沃德运河的一座桥边停下来,站在栏杆边,久久地望着河水,望着天空和奥卡河外的远方。这时你若碰到他,就会问他:

“你在干什么?”

“啊?”他惊醒过来,难为情地笑笑,“不干什么……随便待一会儿,看一看……”

“很好,老弟,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常常这样说,“有天空,有土地,河水在流,轮船在跑;坐在船上,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去梁赞或雷宾斯克,去彼尔姆直到阿斯特拉罕都可以。我到过梁赞,那是一个小城市,还可以,不过有点儿枯燥,比尼日尼枯燥一些。我们的尼日尼很不错,很热闹!阿斯特拉罕也比较乏味,这个城市主要是加尔梅克人太多,这一点我不喜欢。我既不喜欢莫尔多瓦人,也不喜欢加尔梅克人、波斯人、德国人及其他民族的人……”

他说得很慢,好像在细心寻找同意他的思想的人,这个人往往就是泥瓦工彼得。

“他们不是民族,而是野族,”彼得很肯定而且气冲冲地说,“他们是躲过上帝出世的,躲过基督而来的……”

格里哥利也活跃起来,容光焕发。

“不管怎样,老弟,我喜欢纯粹的民族——俄罗斯人,因为他们的眼睛是正直的!犹太人我也不喜欢。我甚至不明白,上帝干吗要造这么多民族?这种安排也太费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