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8(第3/5页)

“那女人给我的印象很深。那种大宾馆女佣的自尊非常引人注目。换了别的女人,肯定会觉得孩子中邪了,会采取相应的驱邪措施。她虽然没多少文化,却认定儿子的毛病是教育造成的。所以她来找我帮忙。我是大学的老师嘛。

“我让她把儿子带过来。那孩子不怎么赞成母亲和我谈论他的问题,但最终还是来了。他很紧张,像只小猫似的。这孩子不寻常(甚至可以说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有一种深切的绝望。这不只是贫穷和缺乏机遇的问题,他的绝望要比这些更深沉。确实,你要是按照他的方式来看世界,你也会头痛。在这个世界上,像她母亲这样的贫苦非洲妇女忍受了太多屈辱,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世界。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切。没有什么能让这个世界好起来。

“我告诉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进去了。我知道你这种绝望的情绪迟早会消失,你迟早会想要采取行动。到那时候,你不要把自己扯进现在这种政治。这些俱乐部和协会只会空谈和辩论,是非洲人在给欧洲人作秀,希望他们看到自己好像也很进步。这些地方会吞噬你的激情,毁掉你的才华。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不过这就是我要说的。你必须参加国防军。在军队里你不会爬得很高,但你至少能学会一门实实在在的本领。你会学会如何使用武器,如何开车运输,你也可以研究人。一旦你搞清楚怎样把国防军拢在一起,你就会知道怎样把整个国家拢在一起。你或许会说:我可以做个律师,让别人叫我阁下,不是更好。我会回答:不,当个下士,见到中士喊长官对你更好。这种建议不是随便给任何人的,我只给你一个人。”

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他停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话,都沉默着,继续看着他。他坐在餐椅上,身上穿着狩猎夹克,显得卓尔不群,头发梳向后面,眼睛有些疲惫,有那么一点儿花花公子的派头。

最后还是雷蒙德打破了沉默,他像是在评论自己讲的故事,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他真是了不起。他为大家做了不少事,但我想大家没有给予他充分的认可。我们认为那些事情是他应该做的。他把军队管束住了,给这片各民族混居的土地带来了和平。现在大家又可以在国境之内到处旅行了——这种事过去殖民国家以为只有他们自己能办到。更了不起的是,他并不是用胁迫的手段做到的,而是得到了人民的同意。你们在街上看不到警察,看不到枪支,也看不到军队。”

因达尔就坐在笑眯眯的耶苇特身边,似乎想要把腿换个姿势,准备开口发言。但是雷蒙德摆了摆手,因达尔于是没有动。

雷蒙德接着说:“还有自由。不管是何种思想,也不管它来自何种体制,在这里都能兼容并蓄。我认为,”他看了看因达尔,仿佛是在为不让他说话做出弥补,“这里没有人告诉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因达尔说:“我们在这里可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我想他不会想到搞什么审查。他觉得所有思想都可以为他的事业所用。可以说,他对思想是绝对渴求的。他以自己的方式运用这些思想。”

耶苇特说:“但愿他把男仆的制服给换掉。换成殖民时代的样子,短裤子,长罩衫,要不就是长裤子,夹克衫。就是别搞成现在这样,短裤子,夹克衫,就像狂欢节穿的服装。”

大家哄堂大笑,连雷蒙德也笑了,大家似乎都为打破了严肃的气氛而感到高兴。耶苇特的大胆就像是对雷蒙德所说的自由的证明。

雷蒙德说:“耶苇特老是说男仆的制服。但不要忘了他的军队背景,也别忘了他母亲的宾馆女佣背景。她母亲一向穿着殖民时代的女佣制服工作。所以领地的男仆必须穿制服。不过不是殖民时代的制服,这很重要。如今所有穿制服的人都应该理解这一点。穿制服的人都应感到自己和总统之间有份私人契约。别指望这些男仆脱掉那身制服,你不会成功的。耶苇特尝试过。他们喜欢穿那身制服,不管在我们看来有多荒唐。这就是这个非洲人了不起的地方——他知道人民需要什么,什么时候需要,这是他的能耐。

“现在,到处都张贴着总统身穿非洲服装的肖像。这些肖像大批量出现的时候,老实说,我也看不习惯。有一天我在首都和他谈起这个问题。他给了我一个极富洞察力的回答,我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说:‘雷蒙德,换作五年前,我也会同意你的话。五年前,我们非洲人会用他们那种残酷的幽默来嘲笑你,在当时,国民的团结程度不堪一击,这种嘲笑能够把这个国家毁掉。但时代变了,人民过上了太平日子。他们想看点儿别的东西,不再想看军人的照片。他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非洲人的照片。那可不是我的照片,雷蒙德,那是所有非洲人的照片。”

这一席话和我的感觉非常贴近,所以我说:“一点儿不错!我们镇上的人都不喜欢挂旧照片。而看新照片的感觉就有些不一样,特别是在领地这里。”

雷蒙德让我把话说完。但随后就抬起右手,示意我让他说下去。然后他接着说了起来。

“我想我要核实一下这个问题。事实上,就在上周我这么做了。我在主楼外边遇到我们的一个学生。为了勾他说话,我故意说总统的照片挂得太多了。那小伙子断然予以否定。于是我问他看到总统的照片有何感受。这个年轻人的回答你们听了可能会感到吃惊。他像个预备军官一样,站得笔挺。‘那是总统的照片。在领地这里,作为学院的学生,我也把它看作自己的照片。’听听这些话吧!这就是伟大领导者的素质——他们能预知人民的需求。非洲需要由非洲人来统治——殖民国家从未真正了解这一点。不管我们对非洲有多少研究,不管我们的同情有多深刻,我们终归都是外人。”

那个小伙子此刻正和女友一起坐在垫子上,他问:“您知道总统手杖上雕刻的蛇象征什么吗?听说手杖上雕刻的那个人腹部有神物,是真的?”

雷蒙德说:“这我不知道。那只是根手杖而已。是酋长的手杖。就和权杖、主教法冠一样,我想我们不应该到处寻找非洲的神话,这是个误区的。”

他的批评语气造成了一些不安,但雷蒙德仿佛没有注意到。

“最近,我看了总统的所有演讲稿。要是把这些演讲稿编辑出版,该是一本多么有趣的作品啊!其中当然少不了应景之作。不过可以做一个选本。摘选核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