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橇运输途中的艰辛(第4/5页)

于是,有一天,性情温和的贝里倒下了,没有站起来。哈尔已将他的左轮手枪卖了,所以他拿起斧子,在贝里身上还套着绳索倒在那里的时候,就往它头上砸去,接着将套索弄断,把尸体拖到了一边。巴克亲眼看见了,它的伙伴们亲眼看见了,它们知道,这样的结局离它们不远了。第二天,柯纳没了,它们只剩下五个:乔身处这样的环境,也不恶作剧了;派克走路又瘸又跛,神志半昏迷半清醒,但已经不再是清醒得还能装病;独眼狗索尔莱克斯,依然忠心耿耿地勤劳地拉着雪橇,并且它为自己拉的力气太小而忧心忡忡;梯克那个冬天并没有跑很远的路,但因它不如其他的狗经验丰富,而显得格外疲惫;巴克尽管还走在队伍之首,但它不再强迫大家遵守纪律,也不努力强行实施严明的纪律,大多数的时候,它虚弱得目光模糊,只靠道路隐约出现在眼前,双脚模糊地触摸,才保持了方向。

美丽的春天来到了,但是,不论是狗还是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间早了,落下晚了。清晨三点,黎明就来临了,而黄昏延续到晚上九点才肯离去。这漫长的一整天都是骄阳如火。可怕的严冬时的沉寂已换上美妙春天里生命初醒时的悄声细语。细语悄声从整个大地响起,充满着生的喜悦。它们来自又一次恢复生命力的事物,来自于在漫长的寒冬岁月里曾经死去、久久无声无息的东西。松树里树汁正在上升。柳树和白杨冒出了嫩芽。灌木和藤蔓披上了嫩绿的春装。蟋蟀在夜间唱歌,白天,各式各样潜行慢爬的生物都沙沙地爬到阳光下。鹧鸪和啄木鸟在森林里敲敲打打,发出隆隆的响声。松鼠喋喋不休,小鸟儿又歌又唱,野鸟在头顶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们从南方飞来,形成了划破天空的漂亮人字形。

每一个小山坡上流出了涓涓细流,那是看不见的泉水的旋律。万物都在消融,都在变得柔软,变得充满活力。育空河正竭力挣脱冰霜的束缚。它从底下慢慢地解冻;太阳从上方将冰融化。气穴形成了,裂缝出现了,冰裂河开,块块薄冰整块地落进了河水里。而在生命苏醒的时候,在这一切破裂、劈碎和搏动发生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以及那队狗,像是走向死神的徒步者,摇摇晃晃地走在火焰般的阳光下,穿过轻轻吹拂的微风。

狗越发虚弱,默西迪丝坐在雪橇上哭泣,哈尔在干巴巴地骂人,查尔斯眼巴巴地望得直淌水,他们在白河口跌跌撞撞地进了约翰•桑顿的营房。当他们停住的时候,狗全都倒下了,犹如被打死了一般。默西迪丝擦干眼睛,看着约翰•桑顿。查尔斯在一根圆木上坐下来休息。他艰难地缓缓坐下,全身僵硬。哈尔开口说话。约翰•桑顿在它用桦树树枝削斧子的把手,已经快削好了。他一边削,一边听,用一两个字作答,听到讨教时,简洁地说了他的建议。他了解这种人,于是他虽嘴上在谈建议,但心中确信他们是不会采纳的。

桑顿警告说,不要在融化的冰上冒险。哈尔听后,答道:“上面的人也告诉我们,冰道下面已经脱落,我们最好暂时停下来休息。他们对我们说,我们到不了白河,可我们来了。”最后的话里带着得意的嘲讽口气。

“可他们说的是真话,”约翰•桑顿回答说,“冰道下面随时都可能脱落。只有傻瓜,碰运气的傻瓜,才能走过来。我坦率地告诉你,就是把阿拉斯加州的金子全部给我,我也不会用我这把骨头在冰河上冒险。”

“我想,那是因为你不是傻瓜,”哈尔说,“尽管如此,我们还要继续朝道森走。”他把他的鞭子解开,“起来,巴克!嗨!起来!继续上路!”

桑顿继续削木头,他知道,要阻挡傻瓜干傻事是毫无价值的;而世界上有那么两三个傻瓜,也无伤什么大雅。

但是,狗队听到命令后并没有起身。相当长的时间以来,这个队伍都必须靠鞭打才能激发动力。鞭子来回闪动着,残酷地行使着它的使命。约翰•桑顿紧抿着嘴唇。索尔莱克斯是第一个爬起来的,梯克随后,接着是乔,同时,它还在痛苦地呻吟。派克忍住疼痛,努力要站起来。两次都快起来了,但都又倒了下去,第三次它才勉强站了起来。巴克没有站起身。它静静地躺在它倒下的地方。鞭子一次又一次地打在它的身上,但它既不哭诉,也不挣扎。桑顿好几次欲开口说话,但都改变了主意。他的眼睛潮湿了,鞭打还在继续,巴克站起身,犹豫不决地来回走着。

这是巴克第一次失职,这本身就足以使哈尔勃然大怒。他把鞭子换成了惯用的棍棒。棍棒像雨点一样重重地打在巴克的身上,它还是一动也不动。与它的伙伴相同的是,它现在仅仅只能做到站起身而已,但是,与它们不同的是,它已经下决心不站起来。它蒙地感觉到,厄运即将来临。当它进入河堤的时候,这种感觉就非常强烈,而且它一直驻留在它的心中。它的脚整天都站在融化的薄冰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它好像感觉到灾难迫在眉睫,而它的主人就在前面的冰上竭力驱赶着它。它一动也不动。它已历尽千辛万苦,经过了长途跋涉的磨难,因此,棒打也不觉得有多少疼痛。木棒不停地落到它的肉体上,它体内的生命火花摇曳不定,暗淡下去,几乎快要熄灭了。它感到一种奇异的麻木。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它意识到自己正在挨打,最后的疼痛感觉离它而去。虽然它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棍棒打在它的身上的响声,但它不再有什么感觉。但是那不再是它的身体,它的身体似乎在遥远的地方。

正在这时,约翰•桑顿没有警告一声,就突然扑到拿着棍棒的男人身上,同时,他嘴里叫喊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很像动物的嗥叫。哈尔被这突然的袭击扑得仰面往后倒去,犹如被一棵倒下的树打中了似的。默西迪丝尖叫起来。查尔斯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他擦干淌着水的眼睛,但由于身体僵硬,他没有站起来。

约翰•桑顿高高地站哈尔之上,拼命控制自己,他气得浑身痉挛,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再打那条狗,我就杀了你,”他终于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话了。

“它是我的狗,”哈尔醒悟过来时答道,他把血从嘴角边擦去,“你给我滚开,否则我会好好收拾你的。我要到道森去。”

桑顿挡在他和巴克之间,表示他不想走开。哈尔拔出他的长猎刀。默西迪丝一边尖叫,一边哭,一边还在哈哈大笑,纯粹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混乱与疯狂。桑顿用斧头把敲打哈尔的指关节,敲得猎刀落在了地上。哈尔想捡起刀,他又一次打他的指关节。然后,他弯下身子,自己把刀捡了起来,他上前两刀,把巴克的挽绳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