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鹿死谁手(第2/3页)

这是创纪录的旅行。两周里的每一天,他们平均走四十英里的路。在斯卡圭的三天日子里,毕罗尔特与弗兰克斯昂首阔步地行走在大街上,人们纷纷请他们一块儿喝酒,同时,狗队也不时成为大批喜欢与狗玩耍的人的中心,他们向狗儿们投来了敬佩的目光。后来,三四个西部坏蛋决心洗劫这个镇子,只落得个浑身中弹成了胡椒瓶的痛苦下场,于是公众的兴趣转向其他的偶像。接着,传来了官方的命令。弗兰克斯把巴克叫到跟前,用双臂搂着它,哭了起来。于是,它就再也没有见到弗兰克斯和毕罗尔特。他们就像其他的人,从巴克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一个苏格兰混血儿接手管理它及它的伙伴们,于是,它与其他十多支狗队一起,开始了返回道森的艰辛旅程。现在,它们身后拖着沉重的物品,每天都在艰苦地劳作,不能轻松地飞跑,也跑不出创纪录的速度;因为这是一趟邮车,它把世界各地的消息带给在北极附近找金子的人们。

巴克并不喜欢这活儿,但是它勤勤恳恳地工作,如戴夫和索尔莱克斯那样,充满着对工作的骄傲,而且不管它的伙伴是否为这样的劳作感到骄傲,它确保它们能尽自己的本分。这种生活过得像机器似的有规律,但单调乏味。日复一日,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早晨,在同一个时候,厨师起身,点火,于是大家吃早饭。然后,拔营的拔营,套狗的套狗,它们在黑暗散尽、黎明到来前一小时左右的时候,就已经上路了。晚上便是扎营。于是,搭帐篷的搭帐篷,砍柴火的砍柴火,有的劈松树枝搭床,有的给厨子打水或找冰。同时,他们给狗吃了饭。对于狗儿们来说,这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候,吃过鱼后,它们可以四处闲逛,与其他的狗伙伴呆在一起,它们总共有五十多只狗。他们中不乏凶猛的斗士,但是,与其中最凶猛的进行了三场较量后,巴克被推到领袖的地位,因此,当它竖起毛发,露出牙齿的时候,这些凶猛的狗都躲它远远的。

也许,它最喜欢的事莫过于躺在火的附近,后腿缩在身子底下,前腿向前伸出,仰着头,眼睛忧郁地朝着火苗眨巴。有时,它想起了在阳光灿烂的圣克拉拉峡谷的法官米勒家的大房子,想起了那个水泥游泳池,想起了墨西哥无毛犬伊莎贝尔,想起了日本哈巴狗嘟嘟;但是更多的时候里,它会想起那个穿红毛衣的男人,想起卷毛,想起与丝毛犬的恶战,想到它所吃过的或者想吃的好东西。它并不是患了思乡病。那个阳光之乡已非常模糊、遥远,而且这样的回忆对它没有什么影响力。而对它有着强大的影响力的是遗传所赋予它的各种各样的记忆,这些记忆使它对前所未见的事物产生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然而,远古、甚至是近来消失的这种本能(本能就是记忆,对祖先的记忆变成了习惯,也就成了本能),现在却迅速出现在它的身上,再一次复活了。

有时,它蹲在那里,蒙地眨着眼睛,看着火焰,好像这堆火就是另一堆火,似乎当它蹲在那另一堆火旁边的时候,它从眼前这个混血儿厨子身上看到另一个不同的人。这个不同的人腿短臂长,肌肉不只是圆圆地隆起,而是结实坚硬。这人的头发长而蓬乱,眼睛以上的头部向后倾斜。它发出奇怪的声音,看上去很害怕黑暗,它连续不断地朝黑暗处窥视,它垂至膝与脚之间的手紧紧抓住一根棍子,一块大石头固定在棍子的一头。它几乎赤身裸体,一块破破烂烂的而且烧焦的毛皮披在它的背上,在它的身体上长着很多的毛发。在有的地方,如胸部和肩头、手臂与大腿的外侧,几乎是长满了浓密的软毛。它不是笔直地站立在那儿,臀部向上的身躯往前倾斜,膝盖弯曲。它的身体特别轻盈,或者说很富有弹性,几乎像猫一样,它机敏警觉,似乎始终生活在对已知与未知事物的恐惧之中。

有的时候,这个毛茸茸的人蹲坐在篝火旁,头放在双腿中间睡觉。有的时候,它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似乎想用毛茸茸的手臂挡风避雨。在周围一片漆黑中,巴克透过眼前的火堆能看到许多发着微光的余火,两个在一起,始终是两个一起,于是它知道,那是大的觅食野兽的眼睛。并且,它能听到它们经过树木间时身体发出的折压声,以及它们在夜间弄出的嘈杂声。它迷迷糊糊地蹲在育空河岸附近,眼睛懒洋洋地眨巴眨巴地看着火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与景象使得它背上的毛发竖立,甚至它肩上及脖子上的毛发也都竖了起来,它吓得低声呜咽起来,并发出轻轻的哀嗥,这时,混血儿厨子朝它喊起来:“嘿,巴克,醒醒!”这时,另一个世界便会消失,眼前的现实世界便会进入它的眼帘,于是它打着哈欠,伸展着四肢起身,好像是睡了一觉。

这趟旅程非常艰辛,他们拖着沉重的邮件,繁重的活儿使他们疲惫不堪。当他们到达道森时,全都减轻了体重,身体状况很差,至少得休息一周或十天时间。但是,两天以后,他们又从巴勒克斯出发深入到育空河的堤岸上,满载着外面寄来的书信。所有的狗都很疲乏,赶车夫满嘴是牢骚,更倒霉的是,天天都下着雪。于是,道路酥软难行,滑板的阻力加大了,狗儿们的负担也就显得更加沉重了;还好,赶车夫始终非常不错,全力以赴帮助这些畜生。

每天晚上,他们总是先照顾狗。让狗们先吃饭,然后赶车夫们再吃,他们个个都先关照自己负责的那些狗的脚掌后才找睡袋睡觉。尽管如此,狗的体质在下降。自从冬天开始以来,他们已行了一千八百英里的路,而且在这千里迢迢的全部路途中始终拖着雪橇;这一千八百英里的路程即使对最顽强的生命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的。巴克虽然也非常疲劳,但它挺住了,督促着它的伙伴们好好干活,维持着纪律。每天夜里,贝里都在睡觉中又哭又喊的。乔的脾气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索尔莱克斯变得无法接近,不论是它瞎眼的一侧还是另一侧,都不能碰。

但是,遭罪最重要数戴夫了。它的身体出了毛病。它变得更加乖僻,动辄发怒,而且一扎好营,马上就做窝,它的车夫就在它的窝里给它吃饭。它一卸下挽套,蹲下身子,就再也起不了身,一直要到早晨套车时才起来。有时,雪橇突然停止,挽具被猛然拉扯了一下,或者在起动要使劲时,它都会痛苦地大喊大叫。车夫仔细查看了它,但是没能发现什么。所有的车夫都非常关心它的情况。他们在吃饭时谈论它,在他们上床睡觉前吸最后一根烟的时候还在议论着它,有一个晚上,他们针对它的情况进行了商议。他们把它从它的巢穴带到火旁,他们对它又是挤压又是刺捅,它喊叫了许多次。是它的体内出了问题,但是他们无法找到断骨,查不出问题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