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红唇(第2/5页)

弓子觉得不回到敬子的身边,自己就无法支撑下去。回来一看,敬子对自己的爱丝毫没有变化,但生活方式发生巨变。她逐渐明白敬子的店铺在等着自己,也需要自己。在和新的敬子的生活中,弓子既没见过昭男,也没听到昭男的事。

弓子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家里现在不提“昭男”二字。后来,田部忽然寄来戏票,她在歌舞伎座见到的昭男与往日大不一样。过后一想,更觉得蹊跷。田部夫妇的旁边是朝子、清、弓子挨着坐,弓子的下座是留给昭男的。昭男在序幕第一场结束时才匆忙进来,他怒气冲冲、烦躁不安的情绪连弓子都能感觉出来。昭男好像心不在焉,别有心事,弓子也没能安心看戏。

第二场结束,幕间休息的时候,昭男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弓子低着头。“好,休息吧。”那一头的田部站起来,朝子和清也站起来,弓子跟在最后走到门外走廊上。昭男等着弓子出来,问她:“你母亲呢?”

昭男以前对弓子提到敬子时也叫“妈妈”,这次却称“你母亲”。

“病了。有一点……”弓子勉强用像小孩子的口气回答。

“在家休息吗?”

清笑着替弓子回答:“前些日子得了流感,后来转成皮炎,还往医院跑。不过身体没问题,就是不愿意到这种热闹的场所。”

“感冒以后得的皮炎吗?可能是别的原因引起皮炎。小孩子生病,如果发高烧,也会出疹子。”

“妈妈精神年轻,连闹病都是小儿科的吧。”清带着轻蔑的口气。

弓子敏锐地看见昭男像挨了一刀一样,表情扭曲阴沉下来。她忽然一阵心跳。清的声调即使对昭男没有明显的敌意,也带着冷漠的反抗。

开场的铃声一响,昭男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田部夫妇说,还约了个急诊病人,然后尖锐地看了一眼弓子,疾步匆匆走了。

当然,弓子无从知道田部大夫的哥哥热衷于把昭男和自己拉到一起,但昭男一走,她的确感觉到戏曲和剧场显得空虚。

这是弓子离开敬子家后第一次见到昭男,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妈妈家里来了,但连说这么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回到店里后,弓子也无法把昭男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敬子。可是,她情绪兴奋得难以入睡是否因为见到昭男的缘故呢?虽说清还要学习,但对敬子讳莫如深,一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这又是为什么?

此后,弓子再没见过昭男。他好像也没到店里来。

弓子在摇晃的电车里回忆着歌舞伎座那令人满腹疑虑的一晚发生的事情,差一点没坐过该转车的车站。

弓子慌慌张张从电车里滚落出来。为了忘记昭男,她考虑感恩会上穿什么样袖子的衣服。弓子在会上要弹钢琴,还是短袖合适。想穿那双浅蓝色的鞋子,现在怎么打扮也不会受到督学的责备。想到服装,弓子的心情稍觉轻松。她穿过马路,登上嫩芽初萌的悬铃木林荫路。

弓子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上下一身黑、反而显得华贵的朝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天气真暖和。”朝子走到弓子身旁说。小山回大阪以后,她就一直住在敬子的店里,现在好像也是刚从家里出来。

弓子习惯似的说:“现在去工作吗?”

“两点才开始试映,我看还有时间,就在家里泡了一会儿。要知道早出来就好了,又跟妈妈干了一架。”

“……”

每次都是朝子惹敬子生气,她总是和妈妈对着干,说一句顶一句,而且越说火气越大。但是,弓子知道她们俩很快就会消气和好,所以只是觉得又吵架了,并不大惊小怪。

“哥哥在旁边冷言冷语地攻击我,心里不痛快。今晚我不回来了。”

“……”

“这一阵子都不回来了。如果有什么事找我,我在下北泽。弓子,你跟我联系。”

“好。”

“再见。”朝子挺着肩膀刚迈出步子,又回头亲切地小声说,“弓子,已经毕业了?”

“今天是最后的考试。”

“我不能请你吃饭表示祝贺,但送给你一个最好的东西。弓子,你也别对哥哥那么顺从,什么都听他的。”

“……”

“刚才吵架跟这个也有关系。我对你没有丝毫私心,不会束缚你,不像妈妈和清那样,对你的爱自私自利。我是自由客观地看待你……”

弓子听不出为自己的什么事吵架。

“我可能过几天还要见田部大夫,就代你问好。”

“代我向他问好?为什么?”

“别这么大声。”

“可为什么呀?”弓子也为自己的大声不好意思。

“行嘛。田部大夫喜欢你。”朝子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就这样。”她像追赶大汽车一样跑去。

弓子回到店里一看,敬子被一群装束艳丽的女顾客围住,脸色有点苍白疲倦。空气里散发着香奈儿和科蒂香水的芬芳。

敬子被包围在顾客们抬起的脑袋中间,没有看见弓子。

敬子随意拢起头发,也没有精心化妆。弓子从侧面看过去,犹如宗教画上的女性。她稍稍低下头,轻轻走上楼梯。

“有那么英俊的儿子,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您真幸福啊。”弓子听见客人在身后对敬子的羡慕声。

弓子脱下校服,挂在衣架上,穿上红毛衣,然后在厨房的餐桌旁和女佣芙美子一起吃面包。后面的晒衣场挂着许多白衣服。

“妈妈起来行吗?”

“身体还好,不过接待这么多客人一定很累。”

“女顾客到店里来,说不清楚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聊天的。”

“太太说,她们来聊天,心情愉快了就会买东西。”

“可是就跟社交俱乐部似的。”

“她们一进来,身上香喷喷的,楼上都闻得到。”

“天气好,妈妈才起来的吧?”

“她还自己洗衣了。我说我来干,她不让。虽然是洗内衣内裤,毕竟是个病人呀。”

弓子喝完红茶,觉得不知道如何安排今后的去向。已经没有了缠人的读书。明天开始学校放假一个星期,然后彩排毕业典礼、打扫熟悉的教室卫生、整理书桌。也许考试的紧张劳累过后,产生了这样厌倦沉闷的情绪。但是,刚才朝子说的清和昭男的事更让她苦闷难过。

“我也学妈妈的样子。”弓子自己洗了黑袜子和手绢。她把手绢贴在窗玻璃上。

谁家的金丝雀在高声长鸣。清脆悦耳的婉啭声忽远忽近,持续不停。楼下不时传来女士们的哄堂大笑声。

弓子躺在床上,把毛毯拉到胸部,随手拿过美国的时装杂志《十七岁》。四月号封面的少女拿着灰色雨伞,穿戴着同样是灰色的雨衣雨帽,戴着红手套。她伸出一双戴红手套的手承接缤纷飘落的花瓣,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整个形象洋溢着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