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4/6页)

弓子低头缩成一团。

“这么复杂。稻子跟她真正的父亲过不是很好吗?”

“能干那没心没肺的事吗?你想想看,她现在这个父亲为人很好,而且得了胃癌正在住院。”

“惨不忍闻。”美代子说。

“嘿,我说坐飞机的人,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你不觉得凄惨吗?说起来,我们这些女人受家庭的拖累太多,稻子干活挣的钱也要负担她父亲的医疗费吗?”

“那当然。”英子理直气壮地回答。大家一下子沉默下来。

前些日子还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的同学现在成了咖啡馆的爵士歌手。就是说,像自己这样的高三学生,要想当爵士歌手,也不是不能当。在表面的惊异、同情或轻蔑背后,悄悄地萌生出了这种想法。

“我想去稻子唱歌的地方看一看,听一听。”美代子来了兴头。

“那不好,稻子一定不愿意。我们在场,她心里一紧张,歌也唱不好。”弓子嘴里劝阻,心里想起元旦那一天自己也对姑父说想当酒吧间女招待。

比起稻子当爵士歌手的原因,四个姑娘对她当上爵士歌手这件事更感兴趣。

“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去吧。”英子似乎下了决心。

“好。”

“那家酒吧叫什么?”

“叫‘快乐’,不知道是酒吧间还是卡巴莱夜总会。这两者哪儿不一样?地点在银座二条街。”

“英子,你很熟悉呀。”

“那儿不让化装。圣诞节前夜,我跟着别人进去过。”

“那我们去,也让进吧。”

“不跟男的一起,从正门进不去。简直莫名其妙,让你生气。”

“能不能去给歌手捧场?”

“不行吧。”

“今天晚上她唱吗?”

“七点开始,一场唱四五首,就结束。”

“都唱什么歌?”

“各种各样,我听的那一次,《田纳西华尔兹》和《如此美好》都很受欢迎。稻子唱得真好。”

“她什么时候学的?”

这时,英子的哥哥又过来探头探脑,英子抓住他,要他带大家去“快乐”。

弓子想起姑妈要她早点回去的叮嘱,犹犹豫豫的,却被大家拥进了英子哥哥的房间。

少男少女们在一起,时间过得格外快。英子的哥哥和他朋友的年龄与清差不多,但是这个年龄层的人,只差两三岁就大不一样,或许本来就性格迥异,他们跟清完全是不同世界的青年。弓子想起英子在奥多摩告诉她的秘密,心想那个强行与英子亲吻的家伙今天是否也来了?

晚饭吃寿司的时候,大家一致决定去“快乐”。

弓子和英子、英子的哥哥及其朋友四个人坐一辆出租车。英子的哥哥谈起进口的外国摩托车;他的朋友不知道是否玩股票,熟悉地背出一大串年底股票看涨的公司名称,还时常说几句无聊的俏皮话,逗得大家发笑。

弓子虽然也轻松地笑着,但心里不自在,总有一种举目无亲的孤独。

“哥哥,酒吧间、卡巴莱夜总会和夜总会有什么区别?刚才我们谁也说不出来。”英子问。

“还有一种社交茶馆。这些全是男人玩乐的场所。”

“最近女孩子常去啤酒屋。”

“一到深夜,就有很多像哥哥这样的醉鬼,所以稻子说她九点以后不唱歌。”

“这个爵士歌手还那么娇气呀。”

车子驶进银座的后街。

“快乐”的门口装饰着新年的松枝,整个建筑像一堵白色的墙壁。三角广告灯上写着“莫阿娜乐队伴奏,少女歌手演唱”。

“啊,少女歌手?娇里娇气的。”英子的哥哥说。

也许是带着四个身穿盛装的姑娘入场,小伙子们都装出煞有介事的模样。天刚擦黑,又是正月,店里还很安静。

半圆形的伴奏舞台从正面突出来,舞台边上有一个旋梯。细铁丝扶手是一排镜子,镜面向观众席微微倾斜。旋梯的上面好像是女招待的预备间,她们在旋梯上上下下的姿势动作不仅被观众看得一清二楚,连衣服下摆和脚也都映照在明亮的镜子阶梯上。

女招待翻飞着夜礼服的下摆,恰到好处地一个接一个从旋梯上下来。灯光反射在镜子里,浮现出红色、蓝色、金色、银色的鞋子。

犹如别具一格的时装表演,旋梯回旋的升降和脚下镜面复杂的投影使女招待的动作极富动感,具有音乐性。她们已经习惯在旋梯上上下下,也故意装模作样地摆出优美的姿势。

旋梯前面,各种形状的玻璃组合成的大装饰灯自天花板垂挂而下,慢慢地旋转着,闪烁耀眼。

正月里就来了这一群华妆艳美的小姐,可谓稀客临门,自然大受欢迎。七个人都要了金菲士,等乐队上场。弓子闹不清金菲士是什么饮料。

稻子出场了,她穿着短袖白外罩,袖口鼓得又圆又大,外面套着背带裙,足蹬红鞋,站在舞台中间开始甜蜜蜜地唱歌。

在蔚蓝色和淡粉色灯光映照下,她也许没发现同学们就坐在台下。

她的声音细腻柔美,在舞台上镇静自若,毫不怯场。

“应该买花来。”美代子说。

“我们给她扔花,那就太出风头了。”

稻子唱完后,走下舞台,径直来到姑娘们桌旁。“新年好。”

姑娘们似乎觉得被稻子抢先一步。

“你一看就知道我们来了吧?这么多人来,别生气。”

“不,我很高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

稻子和弓子她们高高兴兴地聊着,却对英子的哥哥他们不理不睬。弓子觉得稻子像一个什么体育运动员似的。

稻子在店里当然不叫稻子。她有一个与爵士歌手相称的艺名。

“稻子,你会成为雪村逸美、江利智惠美那样的歌手吧?”

“不行,不行!我当不了,也不想当。”

“对。”英子说,“即使美代子正月能和爸爸坐飞机去瑞士滑雪,稻子也成不了雪村逸美。”

“不过,稻子在这儿唱歌,说不定会被电影公司的什么人看上的。”美代子看着稻子的奇装异服,“昨天我在飞机上就想,我们毕业以后,谁也不知道将来干什么,各有各的机遇。”

“对我来说,只是刚好有这份活儿,事先根本没想到,也没有时间让我充分考虑。只是拼命地唱歌,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稻子的声音却很开朗。

“事先根本没想到,这就是机遇。”

“我到这儿以后,懂得了许多事情。其实,为自己干活的人非常少,不是为孩子,就是为爹妈,要不就是为了让哥哥弟弟能够上学读书……都是这样,恐怕不能说是机遇吧?”

“对!”英子又给稻子帮腔,“这跟心血来潮坐飞机去京都过年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