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3/6页)

弓子今天早上来月经了。这东西不管现在正是“大正月的居丧期间”,该来时就来。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讨厌得很。

弓子在公共汽车里摇晃着去神田站和朋友会合,心头老惦念着这事。她最近终于发现每次来月经之前,总是情绪很坏,急躁不安。乳房也能预感到这种变化。一想起伤心的事情,就闷闷不乐、无法自拔,一闷头睡觉就做噩梦。

但是,也许正由于这个缘故,正月开始的抑郁忧愁得到缓解,弓子的心境略感安宁。一旦来了,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朝子的来信也让弓子的情绪缓和宽松。

“我要是在家里,也跟妈妈一起去了。”

神田站人流拥挤,但弓子一眼发现两个穿着鲜艳长袖和服的朋友显眼地站在约定的商店前面。不少女人回首顾盼,一些男人色迷迷地涎着脸盯着她们,吓得这三个姑娘不敢多说话。

“弓子,你还是迟到了。”

“什么还是呀?你等多长时间了?现在十一点才过五分。”

“可我提早十五分钟来的,等了二十分钟。”

“弓子。”另一个人叫她,“你知道你虚岁已经二十了吧?”

“当然知道。”

这个朋友低声告诉弓子,除夕那天,她和爸爸两个人一起乘飞机去京都,在东山的旅馆过的新年,第二天下午又坐飞机回到东京。

“玩得真开心。爸爸说只要我愿意,结婚之前每年都这么过年。太高兴了。我说那我十年不嫁人。爸爸说十年后的除夕,坐飞机去巴黎或者罗马,有三天时间就能玩一个来回。”

“真的?”

英子请她们三个人到家里玩。

这是一栋四方形的水泥住宅,两旁连绵着商店和房屋。

后房门口摆满了鞋,男鞋女鞋都有,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英子从里面迎出来,从她的身后流出轻音乐的旋律。

“新年好。”

“新年好。”

英子把朋友们让进自己的房间,拿出西式点心、橘子、米糕等招待大家。女孩们兴高采烈地聊起电影,外国小说《安妮日记》、《你好,忧伤》,以及时装等最为风行的话题。

“听说今年有的女子高中请来美容师和模特儿,给毕业班的学生开办时装美容讲座。”

“打扮妆饰在教室听讲哪能学到呀?怕不会是美容院的宣传吧?”英子说。

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同学朋友的流言传闻上。这似乎是由美代子的话引起的。

“飞机在伊势湾上空飞行,纪伊半岛的群山历历在目。这时,爸爸说打算买一架直升机,万一打起仗来,扔原子弹多可怕,可以马上逃到日本阿尔卑斯山。直升机从我们家的院子可以起飞。”

美代子吹得大家目瞪口呆。

“美代子的爸爸真够浪漫的……”

“哎哟,这可是现实问题。真到那时候,火车坐不上,坐小车又太慢,根本逃不出去。”

“我爸爸说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再也不疏散到乡下去了,要与东京共存亡。”英子说。

“爸爸还说,坐飞机去阿尔卑斯山和乘客机逃到中国,哪种更安全?爸爸认识航空公司的人。”美代子继续说,“你们当中谁要是当上空中小姐,也许可以和我们一起坐飞机走。”

“扔下家里人一个人逃跑吗?美代子家就你和爸爸两个人,怎么都好办。”

“大正月的,别谈战争,在新的一年里,各国不应该和平共处吗?日本恐怕也会和苏联、中国恢复邦交,重新开展贸易交流吧。”

“不见得。我听一个前陆军少将参谋说,英国的原子弹迅速发展,都赶上苏联了,这样双方的军事力量差距很大。美国人好像觉得如果苏联要打,现在来好了……”

“那日本会怎么样?不是要遭殃吗?”

“那个前少将说了,中国地大,战争结束后,日本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到中国居住。只要美国人一说话,日本也会参战的。他说虽然要做出巨大的牺牲,但为了永久的世界和平,这最后一战也不得不打。”

“要真是这样预计,我们现在干吗这么安分守己呀?”

“京都也会被毁掉的。”弓子说,“美代子,你在东山的旅馆里听到除夕钟声了吗?”

“好像响了,我没注意,那时正跟舞伎玩耍呢。”

于是,关于战争的话题算是结束了。接着,姑娘们兴致勃勃地议论同学种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这些不胫而走的趣闻对她们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

稻子从圣诞节前夜开始在咖啡馆唱爵士乐歌曲的传闻,刺激得英子她们情绪最兴奋。

“三月就要毕业,要是让学校知道了,大概会勒令退学。”

“她不会去学校了吧?好像父亲经营破产,家里很困难,日子不好过。”

“其实高中毕业也就那么回事,可介绍对象的时候,人家就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高中没毕业。”英子像护着稻子似的说,“到了能干活的年龄,又有可干活的地方,干活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危险的年龄的危险想法。”

“为什么女人想什么、干什么都被认为是危险的?就是你憧憬渴望的恋爱也比咖啡馆危险。现在不论男女,也许都要冒险才能出来工作。再说了,能唱爵士歌,还得有那份才能呢。”

“听说稻子的父母都不是亲生的,她也碍着这个情面。”

每当谈到这类话题,弓子总是光听不说、默不作声,心里有种难以言状的奇妙感觉。她想起英子在奥多摩野营时说的那句话:打算和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结婚。

从英子哥哥的房间传来舞曲的旋律。英子的哥哥推开这边的房门,探进散发着发蜡气味的脑袋,说:“一起来跳舞吗?”

姑娘们稍稍端起架子。“一会儿再说。”英子也没有立即答应。

英子的哥哥像用下巴点数一样把姑娘们一个个看了一遍,说:“连英子在内,就四个人呀。”

“说话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哥哥缩回肩膀走出去,美代子接上刚才的话:“稻子是孤儿吗?”

“不是孤儿。”英子回答说,“美代子没有母亲,如果是半个孤儿的话,稻子恐怕就要算是三分之二的孤儿吧,也可以说是五分之四。现在的母亲在稻子还是婴儿的时候做了她生父的续弦,四五年后,他们离婚,母亲就带着稻子走了,后来又带着稻子嫁给现在这个丈夫。所以,父母亲都不是稻子的亲生父母。”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没听明白。”

“怎么你不明白?很简单嘛,稻子的生母死了,父亲就和现在这个母亲结婚,后来离婚的时候,母亲把稻子带走,再后来带着稻子又和现在这个父亲结婚了。所以,稻子的生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