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犹在(第4/5页)
朝子成了众人追求的校花。
然而现在的现实是,她年纪轻轻就为人妻子。这个角色令人提心吊胆,也缺乏爱情的演技。想到这些,她不由得脸颊绯红。
朝子又轻轻踩动缝纫机,只听见下面有人喊:“小山,你的电话……”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叫她一起去箱根,但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今天晚上就去?怎么这么急?小山现在也不在家。”
“一个人去太孤单,你们一起去。我以前跟小山打过招呼,说年底去洗温泉。”
朝子说和小山一起去敬子的旅馆,但敬子说在东京站的商店街会合。
“那就五点到六点之间吧。”朝子模仿小山刚才的说法。
朝子满心高兴地对着镜子,就又想洗头发。她穿上新婚旅行的那套洋装,又把洗漱用具、小山和自己的毛衣装进黄色手提箱,然后把窗外的尼龙绳解下来系在屋子里,再锁好窗户,拉上窗帘。她把这一切安排停当,赶到银座东边的地下街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半。
大年三十,人们大概不去光顾新闻剧场和电子游戏场,冷风从地下街人口呼呼地往前面出口穿过。朝子一眼就看见小山站在弹子球房最里边的弹子机前。
朝子把脸靠近他的肩头,说:“妈妈来电话,让我们跟她一起去洗温泉。”
“哦?什么时候?”
“现在,现在就去。五点到六点之间在东京站会合,去箱根。”
“你把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嗯。”
小山还在继续打弹子球。
“别打了,行吗?”
“把盒子给我拿来。”
朝子把装弹子球的盒子端过来。小山从裤兜里掏出弹子球。
“打这么多呀?!”朝子有点不乐意地说,“别打了行吗?我怪不自在的。”
小山把掉到台上的弹子球也装进盒子里,打算收手。
“你端出去换一些香烟、周刊杂志、牙膏之类适合旅行用的礼品来。”小山考虑得还挺细致。
礼品兑换处还摆着新发行的杂志。
朝子只好照小山的要求换好礼品后,回去一看,他还在打。
朝子本来兴高采烈,妈妈叫她一起旅行过年。她一心以为小山自然也积极响应,没想到他对玩弹子球如此着迷,在弹子机前挪不动步。
朝子看着他的后背,觉得俗不可耐。
珠子总不见完,过一会儿就哗啦哗啦地流出来,也让朝子的心跟着七上八下地着急。
出界的珠子掉出来。朝子就撇嘴说风凉话:“你瞧,没戏了,没戏了!”
好容易珠子打完了,小山自鸣得意地说:“本钱才二百。”
“玩多长时间了?”
“四点开始的。要不是你来搅,还能出数。”
“你瞧瞧,整个店就你一个人,也不觉得害臊?后天就是元旦,好像特地来挣点外快似的。”
“没人才好呢,弹子球房也搞年底优惠价。”
“烦人!”朝子像逃跑一样从冷飕飕的地下街登上台阶,来到地面上。年关岁暮,银座大街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光这些弹子球房的礼品怎么好给妈妈看呢?”
第四街的大钟敲了五下。
“都五点了。”朝子站在灯光亮堂的巧克力商店的柜台前,等着售货员把一粒粒整齐排列着巧克力的盒子包装好。
“你有教养。”小山说。
“你从小悠闲舒适,不屑于从弹子球房得到东西吧?”
“我是悠闲舒适吗?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你我的想法毫无共同之处。就说生孩子吧,你以为只要生下来就能长得大。孩子是天使,风不能吹,日不能晒,也是你说的。”
朝子不明白此时此地小山怎么忽然提出生孩子的事来。她不悦地说:“你是不愿意同妈妈和我一起去温泉旅行吧?好没良心。”
朝子真想一个人跟妈妈去旅行,但狠不了心把这个可恨的丈夫扔在银座的人流里。
“我很愉快地陪你们去旅行。正月洗温泉,别有风趣。自己又掏不起这份钱。再说,你妈妈一个人去不是很孤单吗?就像《万尼亚舅舅》里的台词所说的,犹如恼人的秋天里的蔷薇。她总给人这种感觉……要是岛木还活着,快快回到她身边,那该多好。”
朝子被丈夫这一番鲁钝的昏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小山提到岛木的名字,叫她越发不痛快。
“我拿吧。”小山现在才想起来要替朝子拿皮箱。朝子气得把他的手一把拨拉开。
商店街上购买年货的人熙来攘往、摩肩擦背。为正月回家乡过年的人准备的礼物也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连有名的咸烹海味店和紫菜店都在这儿开设分店。
敬子刚到,坐在茶馆里,把黑手套放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小山一见敬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跟刚才判若两人。
朝子在一旁骄矜地冷眼斜着他。
敬子心想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便说:“我临时把你们叫出来,你们是不是有自己的过年打算?”
“哪有什么打算呀?昨天晚上还在工作,今天她要收拾屋子,我想出去玩,结果惹得她不高兴。”小山满不在乎地说。
敬子查了查时刻表,说:“晚饭到箱根以后再吃吧。”然后端起热可可喝。
敬子显得疲惫憔悴,朝子觉得妈妈老了。
小山一去买票,朝子就说:“妈妈,不论什么形式的生活,做女人都难。有时候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敬子盯着女儿的脸。“小山在家里是不是脾气不好?”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总摸不准他的行踪,也许他就是用这种方式爱我,可有时把我撇在一边,有时又装模作样,我觉得孤独。”
“哎呀呀,你说这话还太早。”
“我还觉得太晚了呢。早知道就好了,我以前真那么想跟他结婚吗?妈妈,你怎么看?”
“你不该这么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敬子嘴上责怪朝子,却也没精打采、愁眉苦脸,陷进自身的苦恼。
“你说小山在家里的时候,摸不准他的行踪。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就一间屋子吗?”
“我是说有时候这样,他就是这么个人。”
“那可不行。那是因为你老把自己孤立起来。你是女人,总应该把丈夫放在心上,没有这份温情可不行,所以这取决于女人的心。”
“不,取决于对方。”
“丈夫在身边,还说自己孤独,这也是女人的一种任性。”
“我不这么认为,是他让我孤独的。”
敬子说一句,朝子顶一句。
湘南电车的二等席也差不多坐满了。朝子和敬子临窗相对而坐,她手臂支在窗台上,手掌托着下巴,呆看着黑夜中的窗外,一会儿便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