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犹在(第2/5页)

“刚发的工资和奖金,今晚本来想请你吃饭,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无论什么时候,对我来说,你都是谁也无法替代的特殊的人。”

“我真高兴。”敬子这句话像是坦荡宽怀,又像是奚落挖苦。

以前,敬子躺在昭男怀里的时候,常说“我真高兴”,那声音才带着特殊的情调。

“今晚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我想不到的地方?”

是东京都内豪华的饭店,还是热海的温泉?要不,莫非乘飞机去大阪、京都?

不。敬子心想凭昭男的工资和奖金,不可能乘飞机来来去去。

“算是分手前的最后一夜吗?”她浑身燥热,一下子站起来。

刚才偶然碰到昭男的手,都那样无法忍受。

“你把脑子都用在这种无聊多余的念头上,所以才神经衰弱。有这一顿最后的晚餐就足够了。”

要是再有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丢人现眼。

敬子转过身,走下楼梯。她双手伸进服务员在身后为她张开的大衣袖子,将半张脸埋在安哥拉羊毛的披巾里,先走到门外。

门外停着几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敬子真想让出租车拉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昭男连大衣都顾不上扣,急匆匆地赶出来,手里拿着敬子忘在桌上的手提包。

“哎呀!”敬子想,自己狠心演出的戏难道被他看穿了?

“我送你。”

敬子坐进昭男招呼的出租车里,仍然声调平静地问:“你跟弓子在哪儿见的面?”

“音乐会。”昭男没好气似的回答。

难道自己真的“没有资格”谈论弓子了吗?

“开店以后,我要低头求弓子回来吗?”

“店铺什么时候开张?”

“过了正月初七应该可以住人了。你的订婚戒指我来做。”

“不用了。”

昏暗中,敬子听到昭男厌烦地咋舌的声音。她瞥了一眼昭男俊秀的侧脸,然后把身子紧靠车门一侧。

同在一辆车里,却形同路人。敬子的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浮现出昭男略小的浑圆的嘴唇,出乎意外地好看的喉节,年轻颀长、健康结实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肌肤的热乎乎的肌肤,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的手指……这一切,如同一场遥远的梦幻。

“司机,赤坂离宫,就是现在的国会图书馆,从那儿上信浓町方向。”敬子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昭男似乎也不知所措。敬子沉默不语,他也绷着脸一声不响。

车子从旧赤坂离宫旁边穿过,往信浓町方向驶上坡道。敬子暂住的旅馆位于高级住宅区,外面栽着一道小树林般幽静清秀的树丛。在旅馆跟前,敬子让车子停下来。

“再见。”

敬子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着昭男的膝盖,从他前面过去下了车。

“这样我也受不了。我写信。”昭男的声音响在她的肩头上。

“请便。”

瞬间的犹豫之后,敬子还是回头对昭男微微一笑,关上车门。

载着昭男的出租车一开走,敬子小跑着进了旅馆大门。

“您回来啦。”服务员迎上前来,敬子也不搭理。一进房间,她疲倦颓唐地一屁股跌坐在火盆旁边。

刚才在昭男面前,她为掩饰凄切之情咬牙苦撑,现在一下子散了架。

服务员送茶进来,然后退出去了。

敬子无所忌惮地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她一时不清楚自己为何伤心,只是泪水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淌。

不愿意知道的事终于明白无误地知道了。敬子柔肠寸断。

“还是因为弓子。”

敬子认为,昭男离开自己是因为害怕对弓子的爱。为了忘掉敬子,也为了忘掉弓子,昭男是否打算和哥哥介绍的对象结婚呢?

不过,看来他对这门亲事似乎不感兴趣。

“这种婚还有什么好结的……”敬子自言自语。

怎么才能从这种颓丧消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呢?与情人分手,比以前几次让敬子痛哭的悲哀的总和还难以排遣。刚才还觉得跟昭男分手不至于如此难过。她无法忍受孤独。

要说最后导致关系破裂的,还是敬子。如果不提弓子,事态也不会如此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如果能巧妙地利用昭男的心态,以后还继续和他相会,说不定关系还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我写信。”听那口气好像是敬子让他写似的。但是,即使昭男来了信,也不可能重归于好,因为在他们之间挡着一个弓子。

难耐的寂寞从脚下漫浸上来。敬子拧大煤气炉的火焰。她觉得累了,便稍稍左右摇摆着身子解开腰带。

远处传来阵阵叫喊声,神宫外苑的体育馆可能正在举行拳击或者摔跤比赛。

敬子脱下布袜子,一站起来,和服下摆哗啦落下。她换上冰凉的睡衣,慵懒地服下常用量两倍的安眠药,然后钻进被窝。

第二天早晨六点醒过来,一睁开眼睛,昭男又钻进脑袋。

清在身旁熟睡,屋子里散发着些许男性的气味。

昨天夜里,清回来看见母亲难看的睡相,会怎么想?敬子想在清起床前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整理好,眼角却又不由自主地溢出泪水。脑子里除了昭男,没有别的。她抽烟、洗脸,昭男的影子仍然缠绕胸间。

这几个月里,昭男的事牵肠挂肚,哪怕五分钟也没忘怀。敬子回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如此一片痴心。

尽管要开店,还有朝子的婚礼、弓子的出走,敬子依然对他一天到晚萦怀系念。今后即使不能忘怀,但时过境迁,心境会大不相同。

今天早晨,敬子一边和清吃饭,一边还在思念昭男的面容。她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妈妈,你怎么啦?”

“昨天晚上安眠药吃多了。”

“我回来的时候,你好像在做噩梦,很难受的样子。”

“说梦话了吗?”

“我把你推醒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累了。”

“……”

“一没精神,就发慌害怕,像得了一场病。”

清注视着母亲像痛哭之后浮肿发红的眼皮,心想母亲为什么忽然变得怯懦软弱了呢?

“我想和你,还有朝子两口子到温泉好好地休息三四天。”

敬子不知道今天甚至以后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她无法忍受清闲的年末岁头待在东京旅馆里的寂寞,觉得和清、朝子一起洗温泉休息,可以熬过这些最痛苦的时日。

“你也去。”

“很遗憾,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今天傍晚从上野站走。”

“哦?”

“要是妈妈你病了,我可以晚一天去。”

敬子摇摇头。